54. 太尊

田环被革除出府,却从官府手里拿下打行被查封的各项产业,挂上了“宝庆标行”的牌子,显然是准备与四海镖局对着干。


原本有意依附大同社的帮派立即调头,投奔到了田环麾下。


唐廷瀚愤怒非常,刘今钰却十分淡定。


大同社不肯为江川王府马前卒,王府自然要扶持另一个打行,官府也乐于看到城中势力角力。


不过,出乎刘今钰意料的是,前番各帮派拜访镖局时不曾露面的谢缚此时却偷偷来找了她。


刘今钰打量着恭敬站在堂中的谢缚,此人眼中再无半点对她的轻视。


谢缚拱了拱手,肃声道,“刘社长,我邵阳帮往后,愿听社长差遣。”


刘今钰眉头一挑,“喔?”


谢缚面上闪过一丝挣扎,下一刻他却跪在地上,神情隐隐有些颓意,“刘社长,小的说的是真心话,我不愿落得余济的下场。”


说出这话,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神色如常,语气平静,“小的若是投靠田环,他知晓邵阳帮与邵武帮不和,定会从中作梗,逼邵阳帮送死,做他的垫脚石。


“田环那厮贪酷,又刻薄寡恩,定然是没用了便扔掉,便如刘胜一般。刻薄寡恩的不止田环,余济为那位做了几十年脏活,到头来被这般轻易地舍弃,岂能不叫人寒心?


“何况,田环便一定能赢么?他只会借王府压人,实则蠢货一个。


“莫说田环,便是那位,长于深宅之中,虽有心机,却自恃矜贵,以为天下无人敢冒犯,然则护着他的,只是一个虚名。”


刘今钰嘴角上扬,来了兴致,“谢缚,你这话十足十的谋逆之言,便不怕我拿你见官?”


谢缚垂头说道,“像刘社长这般人物,定不会做出那等事。”


刘今钰笑道,“你说假话。”


谢缚头埋得更深了,“小的不敢。小的……”


“起来说话。”


刘今钰打断了他说话,他虽有些琢磨不透刘今钰的意思,却不敢不站起来。


“大同社如今正缺人才,你若证明自己有用,我自然会收下邵阳帮。”刘今钰不疾不徐地说道,“我现下便有一件要事,正愁不该该给谁去做。”


谢缚连忙表态,“小的愿意。”


“你且听我说完。”刘今钰道,“我有意建一座船厂,但不造板脑壳或是洞舶子那等不经用的小船。现需招募有经验的船匠,研发新船。”


谢缚惊道,“社长,你想造船去卖?”


刘今钰笑了笑没说话,谢缚思索片刻,仍多嘴道,“社长,卖船好说,可若是社长准备组建船队,却得小心‘水匪’。”


谢缚重重说了“水匪”两字,刘今钰岂能不明白他的意思,无非又是官匪勾结、绅匪一体那一套。


刘今钰没回话,谢缚继续说道,“此外,无论是造船卖,还是建船队,资江都不适合大船。


“板脑壳、洞舶子在资水江面上众多,不单是因为它们制作简单、价格便宜,还因资水水流湍急、多险滩暗礁。”


刘今钰若有所思,“此事我却忘了。”


谢缚松了口气,这船厂他可不想去办,九成办不好,虽是刘今钰自己的想法,但最后定然是办事的人背锅。


他以为刘今钰放下这个念头,不想刘今钰说道,“水流湍急一时间确实难以解决,但险滩暗礁却并非没了法子。


“你若愿意接下这活,便顺带着找些老船工,绘制出资水的水道图,将险滩暗礁一一标注。资水再不济也算大江,至少要能跑二百石以上的船。”


谢缚倒吸一口凉气,却又不免感慨:难怪她不把官府和王府放在眼中,连资水在她看来也是任她摆弄的!


他,能赌对吗?


出神之际,他听见刘今钰略带调侃的声音,“谢缚,看你提醒了我的份上,我给你一个建议,趁早将你混在流民里安插进大同社的暗桩名单交与我。”


谢缚呆愣地站在原地,一脸惊骇。


……


谢缚走后,唐廷瀚领着三人走进大堂。


前面是王嗣乾与王玠,后面是何起蛟。


刘今钰朝何起蛟挤眉弄眼,后者却偏头看向别处,刘今钰心底骂了句不解风情,便向二王回了礼。


“刘公子,实在惭愧,你遭小人暗算,我却次次未能帮上忙。”


王嗣乾面带羞愧,刘今钰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说着“无事”,叫他“莫放在心上”,却没注意到后面的何起蛟撇了撇嘴。


王嗣乾仍觉过意不去,“刘公子,为表歉意,我在霁月楼……”


“且慢。”何起蛟忽地出声,往前走了几步,拦在刘今钰面前,面对王嗣乾说道,“乾二爷,你莫忘了,刘社长今日没空。你有事要与刘社长说,便现下说,莫耽误了你的事。”


王嗣乾惊诧地打量何起蛟,王玠面上也有几分异动,刘今钰却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对戏。


“刘公子请看。”


到底是读过圣贤书的,王嗣乾很快便恢复原有的气度,从怀中拿出两个盒子,其上雕刻着香草美人,一个浮雕,一个透雕,色深而又细腻,竟有象牙般的质感。


刘今钰绕开何起蛟,接过两个盒子,啧啧称奇,“这手艺!”


她竖起大拇指,“没得说!”


王嗣乾笑道,“刘公子谬赞,若非刘公子的启发,哪有这般精美的竹雕。”


正说着话,他瞥了眼面无表情的何起蛟,“刘社长的桂花香皂,便该配这美人盒,若用那低贱的油纸或是俗气的瓷盒,当真是暴殄天物。”


何起蛟的脸顿时阴沉,刘今钰却大笑道,“说得对!”


王嗣乾还想说话,却听何起蛟抓住刘今钰右手手腕说道,“刘社长,李太尊要见你,既然事情说完了,便莫耽误时间了。”


刘今钰怔住,王嗣乾却带着火气说道,“何班头,刘公子要做甚么,与你有何干系?”


眼见何起蛟面色不善,刘今钰赶紧“哎呦”一声,将竹盒还给王嗣乾,“王兄,今日不凑巧,府尊要见我。桂花香皂的竹盒便按这两个做,我看着甚好。”


王嗣乾看了看手中的竹盒,又看了看抓住刘今钰手腕的何起蛟的手,心底不由地泛起一阵失望。


但下一瞬他便平复了心情,收起竹盒,笑道,“刘公子今日没空,不如下次我请刘公子,到时再饮酒畅谈?”


“那当然……”


刘今钰正要答应,却感到手腕一痛,她忍着火气扫过去,何起蛟却板着脸道,“乾二爷,王夫人已为你定下亲事,你岂能与以前那般,与女子同桌饮酒?”


刘今钰惊诧地看向王嗣乾,一时忘了骂人。


王嗣乾的愤怒刚浮在脸上,便凝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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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该娶亲的。只是他不想分心,想取中举人后再娶妻。


因他哥早已成婚,他爹娘便随他去。


但刘今钰的出现却让他娘态度转变,用尽了办法逼他成亲。


他实在没法违背母命。


看着族中兄弟兼好友的王嗣乾陷入低落情绪中,王玠心下叹息,向刘今钰拱手道,“刘社长,家中尚有事,余与穉潜便告辞了。”


刘今钰点点头,目送二王离开。


待人走了,她瞥了何起蛟一眼,“人都走了,你还不放开?”


何起蛟却不放手,阴恻恻说道,“你心疼了?”


她暗道不好,她是赌赢了,可没人告诉她,此人是个醋精啊!


她不说话,何起蛟嘲讽道,“你莫不是也与王嗣乾赌了罢?”


他甩下她的手,“这般爱赌,你当心输光了家产!”


何起蛟撂下话便走了,刘今钰呆立片刻,忽地想起什么,忙大喊道,“你走甚么!不是李知府要见我么?你走哪去!”


……


刘今钰端详着眼前的老人。


他长脸中鼻,颧骨稍平,法令纹明显,不胖不瘦,正好撑起绣云雁的绯袍,整个人显得庄重平和。


一对炯炯有神的瑞凤眼抬起,那眼角纹被拉得细长。


带着柔软缓慢腔调的邵阳话响起,“不愧是近来声名鹊起的奇女子,英姿飒爽、豪放不羁,倒像是为你造的词。”


刘今钰心中感慨,不是因为李吴滋的夸赞,而是李吴滋说的邵阳话。


这位知府,上任一年,却能将本地话说得这么流利,显然是花了功夫的。


“老夫本不该见你,但老夫也快走了,见你,却也无妨。”


刘今钰笑道,“恭喜太尊升官,武昌可是好地方。”


李吴滋的笑僵在脸上,“你如何知晓……”


刘今钰呆住。


她自然是从地方志上知道的。


李吴滋因忤逆岷藩,被“赶”去了武昌,做了武昌知府。


但那是明年的事。


好在李吴滋没有纠结这等小事,只当是府衙里某人打探到后透露出去的。


他又笑起来,“你这般有手段,老夫却是更放心了。老夫见你,便是望你为邵阳县的百姓多争一争,让彼等稍稍喘口气。”


刘今钰愕然,李吴滋接着说道,“老夫自认算个好官,但好官又能如何,能与上司作对否?能一己对抗一府乡绅否?能不惜身家为民执言否?


“都不能。老夫只能顺手做些小事,惩治能惩治的人,如此便让许多百姓感激涕零。然则这与争名夺利之人有何区别?也不过表面功夫罢了。


“老夫心中有愧。虽不知该不该信你,但你却比老夫救下更多百姓。虽不知你究竟如何想,但老夫认你是个好人。


“剿匪之功,老夫会为你争取。唐景谦得个贡生不难,蒋信止想遥领教谕也简单,唐家或蒋家,有人想走武官的路,老夫并非不能安排。”


刘今钰默然,并不显得激动。


李吴滋摇摇头,“这番话老夫本不该说,违了老师的教导,只是……”


他感慨一声,“许久未见你这般的人物,虽是女子,却……哎,多说无益,老夫做老夫想做的,你便去做你想做的,除却百姓,老夫并无所求。


“只望你,不失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