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骤雨

王府门房,何起蛟眼见一个神色匆匆的校尉跑进去,心中顿时涌上不安。


不久,他见到马三言一脸愠怒地走进门房,“以后你的事莫来求老夫,晦气!”


马三言拂袖离开,何起蛟连忙上前告罪,却引得马三言一通怒骂。


他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能从只言片语中得知与打行、大同社有关。


他心一沉。


余缙找镖局麻烦他知道,但唐廷瀚是稳重的人,断不会在这几日主动找事,难道是余缙这几天都等不住了,真动了手?


可若是这样,马三言也不该发这么大火。


难道?


何起蛟走出王府,果然见到了神色焦急的饶百善。


饶百善连珠炮似的将刘今钰在镖局打趴闹事的余缙一行人,又带着镖局、邵武帮数十人砸了打行、绑了余济之事说了出来。


“我早该晓得,野丫头向来横行无忌,哪里会听我的话。”


何起蛟在心头默默想着,一股酸涩涌了上来,面上却无一丝异常,他淡然说道,“你我且去打行看看。”


……


打行外面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


饶百善连声呵斥,方才打开一条通道。


几个留在邵阳的快班衙役都到了此处,见到他俩走来,便有了主心骨,松了一大口气,跑过来七嘴八舌说着大同社打进打行的所作所为。


何起蛟往前一扫,只见打行的打手们被捆缚了手脚,跪了三排,一个个鼻青脸肿,还有染上血迹的,他们脸上的恐惧和不安快要溢了出来。


“何……何爷,你要替我们做主啊!”


几个打手瞧见何起蛟,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涕泗横流,哭喊乞求,但下一刻便被看守他们的镖师狠狠揍了。


其中一个镖师走上前来,拱手道,“何班头,社长在打行大堂等你。”


何起蛟瞧了眼饶百善,后者会意,领着衙役去驱散旁观百姓,自己则与那镖师进了大堂。


往日富丽、热闹的大堂一片狼藉,值钱的物件不知被搬去了哪里,不值钱的玩意便散落一地。


披头散发的余济被人强制拉走,他愤怒的五官想要从脸上挣脱出,却被满面的褶皱越拉越紧。


他面容狰狞地喊着,“贼妇!贼妇!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可上首黄花梨圈椅上坐着那人却置若罔闻。


她一只手端着盘子,一只手捡着糕点往嘴里送,左脚更是踩在椅子上,将裙摆撑成扇形。


何起蛟心中的埋怨在这一刻化作重重的叹息。


“何班头,此次我给你们衙门办了大案,县衙该如何奖赏?”


刘今钰将盘子放下,抹了抹手指和嘴巴,拿起一叠书册,笑嘻嘻地走过来。


“你瞧瞧,这些都是余家作奸犯科的证据。甚么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勾当,余家一个没少干!”


何起蛟沉默地看向刘今钰。


打行犯下再多再重的罪,他都不惊讶。


但他想知道,砸了打行擒了余济,究竟是她一时兴起,还是早有谋划。


“何班头的脸色怎生这般难看?”刘今钰故作惊诧,“为民除害,不是何班头的心愿么?”


何起蛟压着火气,“刘社长,在下与陈典史好心宽限你五日,你这般不知好歹,是嫌大同社倒得不够快么?”


“何班头,你的好意我自然知晓,我也心领了。往后若是需要我帮忙,何班头尽管开口。”


刘今钰说得诚恳,何起蛟是第一次听到刘今钰这么认真的语气,一时呆住。


“我虽不知何班头会如何帮我,但想必定是要卑躬屈膝,腆着脸奉承的。


“你不必为我做到这一步,你与大同社并无关系。何况,我不喜坐以待毙,不喜一味退让,更不喜屈居人下。


“王匪石曾告诫我,穷鸟投人,如今我才明白他的深意。想必你也是这般想的。你想让我社投靠王府来消除王府觊觎,是否?”


何起蛟叹了口气。他已经明白刘今钰的意思,但仍旧不理解,“刘社长,堂尊以往让步,是不愿与你两败俱伤。此次宽限你,则是不愿王府独吞大同社。”


何起蛟顿住话头,刘今钰却已了然——官府或别家打倒大同社,朱佐还能吃肉,可若是王府吃掉大同社,朱佐连汤都喝不上。


“可是,王府不同。只要宗室不谋逆,不犯下重罪,不会有人追究宗室过错。便是告到御前,今上也只会轻拿轻放。”


何起蛟看着刘今钰,眼中再无半点愤怒,只有担忧。


“何况,大同社并非找不出一点错处。光是你等自行其是,砸了打行,便够王府将你下狱。


“你若只是为了出口气,便赶紧出城,我会想办法帮你们拖延时间,你便逃去四望山罢!”


刘今钰噗嗤笑了,“你终于在我面前说‘我’了,不是那个膈应人的‘在下’了。”


何起蛟怔住,却又听刘今钰说道,“出气是一方面,但另外一方面,却是自救。”


何起蛟愕然看向她,刘今钰挂着奇怪的笑,往前走了两步,他的脸霎时红了。


刘今钰往旁边一瞥,送来何起蛟的镖师此刻才察觉到气氛不对,慌张逃走。


何起蛟的心脏怦怦直跳,他不敢对上刘今钰的眼神,却又忍不住去看。


“何班头,你可想知道我会如何自救?”


刘今钰的声音十分轻,但在他听来却像是一口悬在他心头的大钟被敲响了。


理智告诉他要拒绝,但他咽了咽口水,没说一句话。


“这法子我连杨文煊都没说。你想知道,便得是我的人。”


刘今钰身体往前倾,何起蛟的脸越来越红。


他心底无数声音在呐喊,让他后退,但他却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发颤的眼神放在刘今钰的长睫毛上,也一动不敢动。


“你不说话,我便当你默认了。”


刘今钰的声线并不柔和,但此刻却让何起蛟整颗心软了。


“王府所图,无非‘利’字。他若知晓,留下大同社方有更大的富贵,便不会动大同社。


“但光是这般也不够。大同社与王府,不能是上下关系,只能是合作关系。


“我动打行,便是告诉王府那位宗理,真逼急了我,我会让他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敢这么做,既是因为我有退路,大不了去四望山干回老本行,也是笃定那宗理不是蠢人。


“江川国除国三十余年,他并非爵位最高的一任宗理,却是最有希望袭位的宗理。


“他是聪明人,必然会抓住一切机会向上爬。与之相比,面子算甚么?何况除去打行,并非不能为王府‘增光’。”


刘今钰几乎能笃定朱定焫不是蠢货。


杨文煊查阅过他手机里保存的地方志资料,得知朱定焫在江川国除三十七年后的崇祯七年成功继承郡王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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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想而知这位殿下有些本事。


光有本事还不够,武冈那位即将袭位的岷王是个贪财好色的昏庸之辈,朱定焫想上位,定然少不了钱财。


所以刘今钰打算把打行的大部分钱财偷偷送给王府,加之玻璃镜的诱惑,足够打消王府的觊觎,至少一两年内没有问题。


但何起蛟不知道这么多。


他语气急切,“你这是在赌!”


“赌?也许罢!但我坚信我能赌赢。”刘今钰轻笑一声,“说到赌,我还想赌另外一件事,便是……”


她越凑越近,何起蛟稍稍平复的心脏又陡然加速。


“赌你喜欢我。”


何起蛟感到什么柔软的东西触及了他的脸颊。


他瞳孔放大,心脏猛地一跳,血液凝固一瞬后如巨浪般在体内翻滚。


他微微张开嘴,却一个字没说出来。


脸颊的压力忽地消失,他听见一阵脚步声响起,一道轻快却又坚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觉得,这件事,我也能赌赢。”


那声音明明已经消散,他却觉得仍在大堂里回荡。


他僵立良久,蓦地一声叹息。


“我方才,是被调戏了么?”


……


风暴骤然而至,又骤然而去。


快班衙役李更祥因诬告被关进地牢。


大同社和县衙“辟谣”,王府并未动大同社,是李更祥、余济等人嫉恨大同社动了歪心思,假借王府之名恐吓他人。


打行被县衙查封,余济、余缙等皆下狱。


朱定焫手书“济世爱民”四字送与刘今钰,表彰大同社救济流民、清匪除恶的义行。


刘今钰将“济世爱民”裱起挂在镖局门楣,城中大小帮派都来拜了码头,四海镖局一举奠定邵阳第一大帮的地位。


明面上大同社似乎已与江川王府深度绑定,但私底下,刘今钰却始终不得进王府大门。


她不清楚是因为王府不满大同社的强硬,还是单纯因为她是女子,抑或两者兼有。


何起蛟为她又去找了马三言。


这位朱定焫的好友在收下银子后,终于带来了一位重磅人物——江川府故黄陂县主三子陈君辅。


黄陂县主是前任江川王朱膺鐩的小女儿,于万历年间下嫁陈文盛,生君恩、君相、君辅三子,俱为生员。


朱膺鐩死后,朱定焫能当上宗理,少不了这位黄陂县主的支持,所以他与陈家关系不错。


此次朱定焫让自家“表叔”亲自过来,显然是有大事要谈。


“刘社长,余听闻你是坦率之人,便与你直说。”陈君辅看着斯文,言行举止倒干脆,“社长自视甚高,不愿低头,殿下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的。


“但殿下是要做大事的,社长也是聪明人,那些事到底只是小事。社长只需应下三件事,王府便能保下大同社。”


也不等刘今钰答复,陈君辅径直说道,“其一,大同社可以不像打行那般,帮王府处理棘手事,但绝不能妨碍王府做事。


“其二,大同社肥皂外销之事,包括往后的玻璃镜等物,一概由陈家经手,大同社给陈家的价,也必须是最低的。


“其三,半年内,殿下要看到刘社长造出的玻璃镜成品。


“刘社长,殿下已查明,串联宋哑巴、刘胜、尹锋、蒋天锦、张乡等人的便是田环。如今田环已被革除出府,殿下给足了社长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