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教学

胡铁云领队,十几个年岁稍长的孩子跟着她,都站在田埂边,听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说话。


“大同社立下五个农庄,一个农庄一般二十户,其中流民十五户,原佃户五户,是以人口在四十左右。


“庄户都分了田,无论男女老少,每人皆分得四标准亩的田地,你们谁知晓,甚么是标准亩?”


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忸怩。


胡铁云扯着嗓子说,“你们都是学堂里最大的,该给弟弟妹妹做榜样,哪能这般胆小!谁会答林老师的问题,还不快举手!”


林老师便是林巧月。


杨文煊邀请过她到学堂任教,但她觉得自己曾做过私科子,去学堂影响不好,不肯去。


直到学堂扩招,人手不足,杨文煊几番劝说,她才同意兼职。


她扫视一圈,目光放在跃跃欲试的何金堂身上,露出鼓励的笑。


何金堂红了脸,手犹犹豫豫地举起半截,却突然听见胡铁云铜锣般的声音,“张玉花,你来答!”


张玉花名字虽俗,但却是她爹娘想了许久给她取的,已经强过许多连大名都没有的孩子。


“标……标准亩,是……是社长新定的亩制。标准亩不指实际的田亩大小,而是指一块能产出三石稻谷的田。”


张玉花开口结结巴巴,声音有些发紧,但说多了话,便渐渐恢复了正常的语气。


“大同社分配的实际亩数,都会折算为标准亩,确保分田公正,也方便往后收租。


“每人四标准亩,便是每人年产十二石,按现下社规,每人每年得缴六石的粮。”


“说的不错,大家要向张金华学习。”林巧月不吝夸赞,张玉花又是羞怯又是高兴。


林巧月笑了笑,又问道,“何金堂,你来说说,标准亩为何定为一块亩产三石的田地?”


一脸失望的何金堂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一时间手足无措,林巧月语气温和地安抚道,“此问较难,你好生想想。”


何金堂心脏狂跳,脑子里嗡嗡叫,哪能好生想,只能想到什么便答什么,“因……因为邵阳县以中田居多。中田亩产二石……”


他意识到不对,但偏偏想不起该怎么解释“二石”与“三石”之间的不对劲。


“不错,何金堂说到了关键。”


林巧月接过话茬,让何金堂不至于继续尴尬。


“邵阳县以中田居多,中田亩产二石,但此处的‘亩’是‘旧亩’,而非大同社的‘新亩’。


“亩,起初指田里种植作物的长条高畦。井田制以‘百步为亩’,即‘长一步,宽百步’的长条高畦为一亩。


“商鞅变法时效仿三晋制度,改为‘二百四十步为亩’。其后亩制和步长多次变化,是以‘亩’始终在变。


“到本朝,仍以‘二百四十步为亩’,而两步为一丈。按学堂教你们的说法,即一亩等于六十平方丈。


“但实际上,各地计算田亩是一笔烂账。即便不提尺子误差大的问题,许多地方根本不用‘亩’来计算田地。


“某地以田地所需种子数计算田亩,种满一块地需要一斗种子,便是一斗田;某地以田地出产计算,一块产三石谷的田,便是三石田。


“还有些地方,用的是‘亩’却不是‘亩’,而是指那块地能征收的税。一块地能征粮三升就是一‘亩’上田,能征粮二升便是一‘亩’中田。


“大同社却不做糊涂账,是以重定亩制,又在‘亩’之外另设一个‘标准亩’。‘亩’用以确切地计算大同社的耕地,‘标准亩’则与租粮及分田等事挂钩。


“大同社的新亩与农业生产无关,是以不再以‘二百四十步为亩’,而是根据新丈,定为一百平方新丈。


“所谓新丈,指光在一秒内走过的距离除以一亿的长度。此事万分复杂,你们现下只需死记住这条知识。


“此规定下,一新丈约为原本的九尺三寸六分八厘,是以一新亩约为原本的一亩四分六厘。由此换算,一新亩中田能产二石九斗多稻谷,约整后即为三石。


“一标准亩,现下便等同于一新亩中田。”


林巧月顿了顿,留给孩子们一段思考时间后问道,“你们有甚么不懂尽管问,以上我说的,都是会考的。”


提问是没人会提问的,尽管胡铁云骂了几句,仍旧没人举手。


林巧月继续说道,“田亩制度和农庄制度,是常识考试的重点。你们这般有自信,我便继续往下说了。


“农庄除分与庄户的田外,还有公佃田,现下每个农庄分得一百新亩。顾名思义,公佃田归属所有庄户,其收益缴纳租粮后一部分储存,一部分按工分下发。


“工分你们应该懂,便与你们的学分类似。庄户在公佃田劳作便能获得工分,工分不但能换来粮食,往后有甚么好事,也是按工分多少来分先后的。


“此外,若非灾年等不可抗力因素,公佃田出产若连续两年或累计五年低于社里规定,便会视情况收回部分或全部。”


林巧月一面说,一面领着众人走上土路,往挨近檀江的义江农庄走去。


杨文煊总强调什么“素质教育”。林巧月和胡铁云不太懂,只明白是不要读死书。


所以常识课很多时候都在学堂外学习,并且经常让学生们自己去看、去问。


这节课讲农庄,还会涉及到义江堂,她们便把孩子们带到义江农庄这边,让孩子们亲自接触庄户。


义江农庄的管事张升见到他们过来,如临大敌,战战兢兢地将他们请进村里。


“社长真真是活菩萨!分给我们田,又给了粮,不准外人欺负我们,让我们轮流做管事,天下没有这般好的人了!”


张升说到动情处抹了眼泪。


邵阳县的佃户,租种主家的田土后,可不是主家给你粮,而是你得送银子给主家,本地称作“进庄礼”。


不但如此,此时主家视佃户为私奴,随意打骂使唤更是寻常景象,经常有主家让佃户替自己服役却不给一分钱。


更要命的是,很多地主收六成乃至七成租,五成已算大大的良心。收租粮时,主家玩弄税吏那套手段也是炉火纯青,大小斗都算稀松平常。


对此林巧月和胡铁云唏嘘不已,孩子们也颇有感触,毕竟都是农户出身,没过几天好日子。


张升说,“我们只希望这辈子都能做大同社的佃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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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个孩子也叫喊出声,“我爷我娘也说,想一辈子都在大同社的厂窑里做工!我们以后也想在大同社的厂窑里做工!”


张升哈哈大笑,“那你们可得好好听社长与先生的话,莫辜负了社长与先生的期望。”


孩子们扑闪着明亮的眼睛,大声回应着张升的话,“我们会的!”


林巧月一时有些恍然,她还记得,这里一大半的孩子,曾经脏兮兮毫无生气,麻木得双眼见不到一丝光彩。


她不由想起刘今钰曾私下对她说的一句话——


“大同世界何其遥远,让人有生之希望,才是最紧迫之事。”


心窝里热热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她感觉浑身充满力量。


看着虽然简陋,但十分整洁的农庄,林巧月向张升建议,“张管事,不若进庄户家看看,让孩子们知道社里对庄户的优待,也让孩子们找找不足之处,说不定提到社里,社长会改进。”


“不妥……”张升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林巧月与胡铁云两道目光看过来,他立即意识到自己的拒绝有些古怪,只得咬牙应下。


林巧月和胡铁云分别领着一队孩子上门拜访庄户。


老实巴交的庄户起初不知该怎么应对,沉默寡言,要么“啊”“喔”这样应话,要么一味傻笑着。


但活泼的孩子到底容易打开人的心扉,很快便有庄户与孩子们聊天,有些还热情地请孩子们进他家瞧瞧。


林巧月看着这和谐的一幕颇为高兴,却不想张玉花左看看,右看看,一路小跑到她面前,一张小脸红红的,眼里满是疑惑,还有些害怕。


林巧月心下一惊,连忙将她拉到一边,“张玉花,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农庄里许多都是流民。流民为了活下去,很可能做过一些突破道德底线的事。光在义江堂的教育,不一定能改掉他的习性。


“我,我……没事。”张玉花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我不晓得该不该说……”


林巧月稍稍放心,“有甚么事尽管说。你便是不信我,还不信杨副社长么?”


张玉花愈发挣扎,半晌她才终于做出决定,“林教习,你能弯下腰么?”


林巧月不带犹豫地弯下腰,张玉花贴着她耳朵,轻声说了几句话,她神色一僵,随即越发阴沉。


张玉花看见她面色阴鸷,更加害怕了,“林教习,我是不是不该……”


林巧月勉强挤出一个笑,“不,你做的很对。”


她四处张望,想找胡铁云,却见一队保安队走过来,见到他们很是惊诧。


为首的那人她认识,叫作彭庆云,刘社长弟弟刘正同进了卫队后,他便做了小队长。


彭庆云神情略有些紧张,他走过来便拱手说道,“林教习,有许多外人来了谱口冲,你快带孩子们回学堂。”


外人?


这说法颇为巧妙,但林巧月已然明白彭庆云的意思,再不敢耽搁,立即去找胡铁云,两人领着孩子们匆匆赶回学堂。


她与胡铁云担心有人对大同社不利,又不敢离开学堂,便拖人打探消息。


这才知道,原来是城里的江川王府派了校尉到谱口冲,指名要见杨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