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阳武侯番外篇
初春的胶州湾海风里还裹着盐粒似的寒意,薛老三攥着赶牛鞭蹲在田埂上,眼珠子瞪得比牛铃铛还大。青黄相间的茅草丛里,条青鳞大蛇正和只灰毛野兔扭作一团。
"怪哉!"薛老三拿鞭杆挠了挠结着盐霜的破毡帽,看那兔子蹬着后腿竟把蛇踹出三尺远。他晌午回村就直奔东家宅子,沾着泥的草鞋在青石板上蹭出两溜印子:"王老爷,您家东南坡那片野地..."
正抽水烟的老财主从铜烟锅里抬起半只眼:"怎的?又要我免你赌债?"
"哪能呢!"薛老三搓着皴裂的手掌赔笑,"就想讨块巴掌大的地界搭窝棚,您看那荒坡横竖..."
"拿三只秋羊来换。"老财主噗地吐出个烟圈,瞅着佃户瞬间垮下的苦脸又嗤笑出声,"逗你耍呢!那鬼地方种啥死啥,白送都嫌晦气!"
五年后的盛夏正午,胶州卫两个武官顶着日头策马狂奔。年长的抹了把糊住眼睛的汗碱,突然扯住缰绳指着前方:"老程快看!那破草屋顶怎的落满雀儿?"
新漆的指挥使腰牌在程勇腰间晃荡,他眯眼望去,但见茅草屋檐下密密麻麻挤着乌鸦喜鹊,活像给破屋罩了层黑缎子。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时,两只武官已蹿到屋檐下。
"老丈,借个地界躲雨!"程勇拍门嚷道,话音未落就被同僚拽住。年长的武官盯着门框上新贴的送子符,突然噗嗤笑出声:"程老弟,咱俩这是给人当门神来了?"
屋里突然爆出响亮的婴啼,惊得屋顶雀群扑棱棱飞起。薛老三哆嗦着拉开门缝,正撞见程勇凑近的络腮胡脸:"老哥好福气!刚得的崽子?"
"回军爷话,是个带把的..."
"了不得!"年长的武官突然击掌,震得蓑衣上的雨水簌簌直落,"咱们堂堂五品指挥使给他当门神,这小子将来少说是个万户侯!"这话惹得程勇笑骂:"老邢你又满嘴跑马!"
十八年后的秋风卷着鱼腥味掠过晒场,薛家老大正对着军帖发愁。他身后传来吸溜鼻涕的动静,扭头就见弟弟禄哥儿蹲在谷堆旁,手指头正抠着草鞋破洞里的脚趾。
"哥,你要媳妇不?"傻小子突然瓮声瓮气开口,惊得薛老大差点摔了黄历本。
"说啥浑话!没见为兄正愁戍边的..."
"把春丫给我当媳妇,我去辽阳。"禄哥儿挂着两管清鼻涕傻笑,突然被谷糠呛得直咳嗽。躲在磨盘后的丫鬟顿时红了脸,怀里抱的柴火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薛老大手抖得几乎捏不住军帖,突然抄起笤帚追着弟弟满院跑:"好你个装傻充愣的!早算计好了是不是?"惊得芦花母鸡扑棱着飞上墙头,羽毛混着谷糠在秋风里打着旋儿。
胶莱官道上尘土飞扬,薛禄背着青布包袱走在头里,春丫挎着竹篮紧赶慢赶。黑云压到榆树梢时,豆大的雨点子噼里啪啦砸在春丫新梳的妇人髻上。
"当家的!"春丫扯着被风吹散的碎发,竹篮里的黍面饼早被雨水泡成了糊糊,"前头崖子底下能躲..."
话音未落,炸雷劈开乌云。薛禄拽着媳妇手腕蹿进山崖凹处,身后雨帘已密得瞧不见三步外的老槐树。春丫缩在丈夫咯吱窝底下打哆嗦,忽然嗅到股子腥臊味:"咋有野物味儿?"
"八成是..."薛禄话到半截,崖顶传来闷雷似的轰隆声。春丫抬眼就见斗大的石块混着泥浆往下滚,扯着男人腰带就往外冲。两人刚扑进泥洼子,身后山崖塌得活像被巨人踹了一脚。
烟尘里忽窜出两团金影,春丫定睛看去,竟是两头吊睛白额虎!那畜生绕着泥人似的夫妻转了三圈,惊得薛禄把春丫护在身后直念叨:"虎大仙要吃先吃我..."
"嗷——"母虎突然叼住薛禄后襟往官道甩,公虎用尾巴卷起春丫的竹篮。待烟尘散尽,春丫抖着声问:"当家的你额头上..."薛禄一抹脸,三道金纹在眉间若隐若现。
天启四年的侯府后院,接生婆子打翻铜盆:"夫人这胎...是个千金!"
雕花床帐里的美妇人攥紧被角,忽然瞪圆杏眼:"不对!肚子里还有个蹬腿的!"这话吓得门口打盹的刘嬷嬷摔了个屁股墩,官靴声立刻从廊下逼近。
"劳烦嬷嬷们继续守着。"顺天府差役啃着酱肘子嘟囔,"上个月刚换的第六拨,别又给咱添乱。"
转眼柳絮飞了十五载,侯府奶娘换得比崇祯爷的年号还勤。这日春光明媚,突然产房里爆出老嬷嬷的尖叫:"夫人肚子里钻出个带把的!"吓得院里打盹的看门狗撞翻了晾衣杆。
顺天府大堂上,族老杵着鸠杖直喷唾沫星子:"十五年生个崽?骡子怀胎也没这般久!"
堂下跪着的陈嬷嬷翻了个白眼:"老身守着侯夫人吃了十五年安胎药,眼见着她肚皮吹气似的鼓了又瘪,瘪了又鼓——哎哟我的青天大老爷,这要作假,老身的腿肚子早转筋啦!"
惊堂木拍得茶碗直蹦高:"尔等当真未离侯府半步?"
"回老爷话,"最年迈的孙嬷嬷颤巍巍举手,"老奴连如厕都是三人同去,正月十五看花灯都是隔着院墙听炮仗..."
堂外忽传来脆生生童音:"娘亲说我爹眉间有金印!"五岁小侯爷举着拨浪鼓冲进来,额头上赫然三道淡金纹路。满堂族老顿时成了霜打茄子,只余堂鼓在风里吱呀呀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