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言俏俏清点了一番,才知道林妈妈说府中每日送的吃食,不过是几个馒头并一碟咸菜。

馒头已有些发硬,锅里是淘洗好的米,只有一小把,应该是打算煮点粥喝。

言俏俏把火烧起来,重新淘米,好蒸一锅白米饭。

乌云翻涌,湿热的风从小院中吹过,卷起时有时无的雨滴。

天上开始飘小雨了,暴雨随时都可能到来。

她找出油纸伞,对一旁的林琅说:“趁着雨还没下大,我要去买菜,你想跟我一起吗?”

林琅是寡言的性子,闻言只是说:“我是你的护卫,自然跟着你。”

言俏俏点点头,转头检查了灶里的火,确定够用,又顺手往锅里放了几块去皮切好的地瓜。

这样蒸出来的米饭便会带着丝丝清甜,是林妈妈教她的。

林琅拿起她搁在门边的伞,撑开,而后瞥了一眼。

言俏俏忙挎着竹篮赶上来,与她一起往外走:“对啦,你想吃什么?”

“都行。”

言俏俏纠结片刻,摸了摸兜里的银钱,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不过……先说好了,我做饭不怎么好吃。”

林琅本身不挑嘴,想着做菜左右不过那几个步骤,还能怎么难吃?

她没将这话放在心上。

从后门出去,穿过一条巷子,便能看到好几个卖菜的摊贩。

雷雨将至,为了早些卖完回家,价格都比平日里要实惠。

言俏俏轻车熟路地蹲下,细白的指头挑拣着摊上摆放的各类蔬菜。

不时还抬头问问价格,倒是像模像样的。

她容貌本就出众,有了衣裙的衬托,更显得扎眼。

不像买菜的人,更像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林琅站在旁边撑伞,偶尔看一下她。

出宫之后,言俏俏便里里外外一直忙碌不停,倒不像在宫里那般总是没由来的发呆。

多了几分烟火气。

因是卖菜的地方,所以人比别处还要多些,四周人来人往,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间或夹杂着讨价还价的声音。

喧闹之中,林琅忽然敏锐地偏了下头。

她冷冷望向某处,发现不远处的茶摊上,坐着个尖瘦下巴的男子。

那人衣袍干净整洁,手里还捏一把折扇,却干着偷窥的下流事。

见她看过来,原本只是偷觑的眼神反而变得明目张胆,直勾勾地打量着二人,还不时摸摸嘴,极尽猥琐。

言俏俏在摊位前认真地对比两只茄子,只打算买一只,并未察觉不对。

起身付钱时,微微往前倾身,纤细的腰肢便伸展出优美弧线。

那尖瘦男子一双鼠眼顿时都发光了似的,甚至咽了咽口水,令人恶心。

林琅眼底渐冷,却没立即发作,只是手腕一低,用伞面挡住了那人视线。

没了雨伞的遮挡,零星雨点落在脸上,付完钱的言俏俏一愣:“林琅,怎么了?”

林琅摇摇头,拉着她快步离开,好似唯恐避之不及。

尖瘦男子名叫孙凉,乃兵部尚书之子,最是游手好闲、贪图美色,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

因是家中幼子,肩上没什么重担,所以家里管得不紧,久而久之就成了地痞流氓的模样。

他倒也有分寸,只对寻常人家的女子下手,看上了便强掳回去,将生米煮成熟饭,事后再花点银子打发了。

即使有人家不肯,但他爹是二品尚书,平头百姓哪里惹得起,最后都只能含泪点头。

这种事做多了,没有人管束,便越发肆无忌惮。

看着害怕得仓皇逃窜的美人,孙凉更加有恃无恐,不禁有些蠢蠢欲动。

毕竟亲自来这里买菜的,不可能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没想到出来随便走走,还能有这般艳遇。

尤其一想到买菜那女子的细腰,孙凉心里便直痒痒。

等二女拐进一条人少的巷子,他抬手招呼两个小厮,迫不及待地跟了上去。

……

这条巷子连着吉安伯府后门的街道,从这里走能省一半时间。

只不过巷子狭窄,一眼望去都看不到人,更别说摆摊叫卖的。

有时天色晚了,言俏俏宁愿绕路,也不敢一个人从这儿过去。

但如今有林琅在身边,她倒是很安心,边迈着步子,边勾着指头算买菜的支出。

如今有三个人吃饭,开销比以前大了,她得好好盘算着来才行。

而且她身上的银钱不多,就是节省着花也撑不过太久,何况林妈妈还要用药。

入宫前,言俏俏便有攒钱的打算了,现在更是要快些提上日程才行。

她记性虽好,算术却并不出色。

闷头算了许久,忽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知哪里冲出来两个穿短衣的壮汉,并排挡在了前方!

其中一人粗声粗气地道:“二位姑娘留步,我家公子有话要说!”

言俏俏疑惑地转身,看到巷口走过来的孙凉。

孙凉摇着折扇,却遮不住身上那流里流气的味道,眼神黏腻地落在她胸前,调笑道:“在下孙凉,敢问姑娘芳名?”

他的眼神令言俏俏心里不舒服,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手指揪住林琅的衣裳:“……我不认识你。”

孙凉眼珠转动,笑盈盈道:“不认识没事啊,我认识你就行了。”

“你……认识我?”言俏俏迟疑地问。

“对啊。”孙凉嘿嘿一笑,“你不就是——”

“我孙凉的小媳妇吗,哈哈哈哈哈!”

他一笑,拦路的两个壮汉也配合着仰天大笑。

本就逼仄的小巷子里顿时回荡起几人猖狂的笑声,绕梁不绝。

言俏俏没想到对方会说这样轻薄的话,气得咬唇,小脸都涨红了。

她恼道:“我不是小媳妇!我是吉安伯府的二小姐!”

诚如小九所说,京城里有好些坏男人,从前也并非完全没碰见过这样的事。

偶尔遇见心思不纯的,她便说自己是吉安伯府的二小姐。

对方求证后,虽心有不甘,但大都不敢再继续放肆。

言俏俏以为这次也是一样,可谁知对方听完,只停顿了一瞬,再次哈哈大笑。

“吉安伯?吉安伯算什么东西?”

“京城一条街,小爷一脚踩下去,能踩死七八个伯爵,这玩意儿不是有钱就能买的吗?哈哈哈哈哈!”

言俏俏惊诧不已,一时有些无措。

笑够了,孙凉才得意道:“小美人,听好了,我爹可是兵部尚书,实打实的正二品肱股之臣!你跟着我吧,保准有你好日子过!”

他伸着脖子凑过来,离近了越显得那张脸贼眉鼠眼,眼底尽是污脏的油光。

言俏俏摇摇头,鬓边的发丝抚过脸颊。

揪住林琅衣裳的手指却不自觉用力,骨节泛白,心里其实害怕极了。

“……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孙凉幽幽地道,“你信不信小爷直接在这儿上了你,都没人敢吭声?!”

言俏俏吓得红了眼圈。

这时,头顶遮蔽的油纸伞冷不丁移开,精准地砸在了那张油腻的脸上!

这是把用了许久的旧伞,边缘处伞面有不少损坏,露出内里支撑的竹骨。虽不锋利,但足够坚韧的竹骨砸在脸上,仍是一股钻心的疼。

孙凉踉跄两步,捂着脸直叫唤:“你他娘的!!敢打老子!?”

后方,两个小厮立即气势汹汹地围上来。

林琅一言不发,只是把伞塞进言俏俏手里,腕间黑鞭散开,如一条悄无声息的毒蛇。

言俏俏一手挎着菜篮子,一手举着油纸伞,被她推到了墙边。

对方毕竟有三个人,她难免有些担心,可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林琅已主动迎阵。

很快,她便知道自个儿的担心是多余的。

半盏茶的功夫,两个壮汉全被黑鞭抽倒在地,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疼,正蜷缩着身子哀嚎。

孙凉难以置信地看向朝他走来的女子,再露不出任何轻松得意的表情,双股战战:“你、你……”

林琅手腕使着巧劲儿一抖,黑鞭便如有生命一般波动。

孙凉脸色倏地白如墙皮,却还咬牙嘴硬道:“我……我爹是兵部尚书!你难不成敢打我?”

“你现在收手的话,打我手下的事,我可以不计较!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林琅面无表情地站定,身后阴沉沉的乌云低垂,闪电撕开一线。

孙凉以为有戏,正要继续开口,眼前便迅速袭来一道黑影!

“啪!!”

一鞭正中脸面,抽出一条刺目的红痕。

“啊!!!!”

孙凉痛苦地大喊,仰面摔倒在地。

他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比那两个小厮叫得惨多了,几乎是撕心裂肺。

林琅收起黑鞭,似有所感地看向巷尾高高的灰墙。

雨渐渐大了,密集地砸在地面上,很快形成大小不一的水坑。

林琅重新接过伞,没管地上横七竖八的人,沿着来路往回走。

言俏俏看向她,不由崇拜地道:“林琅,你好厉害啊。”

原先在宫里,只见林琅用鞭子吓唬过人,今日动了真格,才知道这么厉害!

林琅撇过头:“……做护卫,当然得有点真本事。”

言俏俏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雨浇湿了巷子,朦胧模糊之中,几个人挣扎着。

她迟疑地问:“不过……这样没关系吗?他说他是兵部尚书的儿子……”

林琅:“放心,会有人处理的。”

虽疑惑,但言俏俏没继续问。

反正那几个是坏人,受惩罚才好呢,只可惜这样的惩戒恐怕无法令他们洗心革面。

她叹口气,有点难过:“他们以后,又欺负别的姑娘怎么办?”

林琅古怪地道:“估计是下辈子的事了。”

言俏俏一愣,没明白她的意思。

…………

孙凉哀嚎了半天,疼得爬不起来,还是那两个小厮先恢复点力气,将他扶起来。

孙凉直抽气,根本不敢碰脸上的伤口,猛地一踹:“两个没用的东西!连个女人都打不过!!我花银子养你们有什么用!?”

脸伤成这样,还怎么见人!?

小厮唯唯诺诺地低着头,任打任骂。孙凉巴掌拳头一起上,狠狠出了顿气,心里才好受些,恶狠狠道:“别让小爷逮到她!”

雨越下越大,雨滴砸在身上甚至有微微的痛感,空中电闪雷鸣。

以为是艳遇,谁知如此狼狈不堪!

孙凉捂着脸往外走,心里烦躁不已,却在巷口撞上一堵冷铁黑墙。

“谁他娘的不长眼啊!?信不信……”

他从指缝里看出去,忽然噤声,半晌才道:“……黑、黑甲兵?”

满京城应该没有人不怵这些宛如阎罗的黑甲兵,他们是新帝的眼睛、新帝的剑、新帝的傀儡。

嚣张如孙凉,都老老实实低头作鹌鹑状,忙不迭道歉,想从旁边绕走。

一柄红缨长枪拦在他前额半寸之外,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沉重的枪头随之一敲。

孙凉惊恐的神色凝固在脸上,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两个小厮缩在一边瑟瑟发抖,为首的黑甲兵收回红缨枪,声音冷漠:“陛下要活的,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