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得到丫鬟的回复,言俏俏才走进李氏的住处。
虽然长住吉安伯府,但受冷落的缘故,她来这里并不多。
上回来还是大年初一的时候,她过来拜年,都行了大礼,李氏才临时想起封个红包。
里面一共就五个铜板。
虽红包本就是讨个好彩头,但言俏俏还是怅然了许久。
从前拜年,不止爹娘,小九也会提前攒两月的银子,给她买一大堆零嘴吃,还有好多的花灯。
爹娘还笑话她,说小九与她是平辈,不能收小九的礼。
大雨还未落下,天气仍旧闷热。
李氏叫丫鬟打开了两面的窗户,和女儿言丹坐在外间门闲话。
瞧见进来的言俏俏,李氏伸去端茶杯的手一顿,皱眉上下打量着这个几日未见的侄女。
对方乖顺地叠手低着头,还是那副拿不出手的小家子气。
可身上那条华锦裙单是料子便价值不菲,更别提裙面上错落有致的玉兰花绣纹,打眼一瞧便不是普通绣娘的手艺。
李氏惯爱追逐奢华之物,虽没那个身家,但在京中混久了,眼力见还是有的,自然不会看错。
这小妮子穷得要出去当街卖货,哪里弄来这么上好的裙子?
李氏眼底不由露出些许惊疑不定的情绪,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在舌尖滚了一圈,只试探道:“……你在宫里这几天,没出什么事吧?”
言俏俏规矩地道:“回叔母,一切安好。”
正低头摆弄丹蔻的言丹一愣,用手肘拱了下亲娘的后腰,不满道:“娘,你快跟她说呀……”
倒不怪李氏多想,实在是贵女入宫后,传出来的消息少得可怜。
以她的品级,几乎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
只是德信侯府的嫡女突然疯了,被送回家,再也没出过门。
京城中都传,说是被暴君吓疯的!
可再怎么嫌弃,她都不得不承认,这便宜侄女生了张好脸。
但凡好色的男人,难有不心神荡漾的,暴君万一偏偏是个色胚呢?
如今言俏俏刚从宫里出来,就穿了这么身贵重衣裳,李氏怎么能不往别处想。
她打掉女儿的手,忙往前倾了身子:“你见到陛下了?”
言俏俏迟疑片刻,心里知道这是瞒不住的事,却没有立即应声。
只是抬眼问:“叔母,我有个朋友要住在我那里,可以吗?”
李氏一听,估计是乡下来投奔她的穷亲戚,立即不悦道:“我吉安伯府岂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进的?你给我放老实些,别添乱。”
林琅怎么是乱七八糟的人?
言俏俏难免有些生气,慢吞吞道:“我见到陛下了,他还和我说了话呢。”
李氏惊喜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说话都不利索了:“真、真的?……和你说什么了?”
要真是得了新帝青睐,这言家还真是祖坟冒了青烟了!
但与小九的关系不能透露太深,言俏俏便又不说话了,只用黑白分明的杏眼看着她。
对方的沉默却忽然令李氏心里七上八下的,难道说的不是好话?
半晌,她只得咬咬牙妥协,不情不愿地干笑道:“……让你那朋友住进来就是,你这孩子,都是自家人,与叔母较什么劲?”
言俏俏眨了下眼,才知道小九的名头这样好用,叔母可是心最硬的。
想到小九,她忍不住抿唇浅笑。
李氏却急得不行,追问道:“所以陛下与你说什么了?”
小九说的话不少,言俏俏不可能全部复述给对方,便回忆了一番。
想到其中有一句,确实与叔父言作德有关,便思索道:“他问我——”
“知不知道叔父的爵位是怎么来的。”
“轰——”
窗外,黑沉沉的乌云层里撕开一条雪白凌厉的闪电,随之而来的是雷声巨响。
李氏脑子里亦是嗡嗡的,倏地头晕眼花,腿一软跌回椅子里。
她的手也不自觉按在了胸口,只觉跳得快喘不上气:“陛下、陛下真的这么问??”
她怎么也没想到是这话,陛下为什么要问这种话?!
难不成陛下正在查言作德爵位的来历!?
她想到言俏俏身上的华锦裙,倒像是一种奖赏。
李氏猛然拍桌,目眦欲裂地瞪着言俏俏:“你这贱人!该不会胡说八道了什么吧?”
身边的言丹也浑身一抖,新颜色的丹蔻涂出了指甲,脸色发白地看过去。
李氏向来最故作高雅,不太露出这般近乎狰狞的神情。
言俏俏被这母女俩吓了一跳,忙后退几步:“……我没说什么呀,我能说什么?”
李氏急促地喘着气,转而一想也是。
倘若言俏俏真知道内情,知道言作德是卷走了言老爷子所有的家产,才买下的这个爵位,她恐怕来京城时便发作了,不会两年都这么老实本分。
她这才将信将疑地收敛了神态,脸色却还铁青,凶恶地道:“我警告你,闭紧嘴巴!要是敢在外面胡编乱造,我绝不饶你!”
言俏俏疑惑,发觉对方似乎对小九那句话反应过于激烈,像是戳到了痛处。
所以当时小九说那话,或许并不是无的放矢?
她也不想在这里多待,说完饭便福身退下。
等人离开了,言丹将手从丫鬟手里一把抽回来,看着歪了一笔的丹蔻,气得踢了一脚:“涂得一点也不好,要你有什么用,滚出去!”
丫鬟被踢得歪倒在一边,咬紧了牙不敢出声,顺着墙根慢慢挪到门口。
李氏心里本就烦,皱眉道:“你撒什么气?晚些宴席,可别这般甩脸色,该令于夫人不喜了!”
“这我知道啊。”言丹不高兴地嘟囔,别别扭扭地问,“娘,你有没有觉得,言俏俏又变漂亮了?”
“……”李氏回想了一下,竟确实这么觉得。
原先总是愣头愣脑发呆的人,忽然更有光彩了,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
嘴上却是说:“当然是我的女儿最漂亮,那小村姑哪点能比得上?放宽心,于夫人肯定中意你。”
言丹这才露出点得意的笑,摸了摸脸颊:“我也觉得。对了,姐姐回来了吗?于夫人可是说了,要我们全家人都到场。”
“回来了!请她比请佛还难!十八岁的老姑娘了,天天就知道去寺里斋戒!”
“那也没办法嘛。”言丹安慰着,“姐姐长得丑了点,多去敬香礼佛,好歹博些名声,不然真的嫁不出去了。”
“哎……”
…………
林琅不是与府中签契书,因而与李氏报备过,言俏俏便径直带着林琅回自己住的厢房小院,不必再去管事那里登记入册。
一踏进院门,就看见坐在土灶前艰难引火的林妈妈,闷热的天却裹着厚重的冬衣,每抬一次手都要停下来喘息。
“林妈妈!”
言俏俏放下木盒,包袱都没摘,便急匆匆走过去扶住她。
好在虽仍旧羸弱病态,但总归情况没有更糟糕,甚至能清醒着起来了。
可见这几日李氏顾忌她在宫中,并不敢让大夫完全敷衍了事。
林妈妈反应过来,猛地握住她手,眼里溢出泪花:“小姐,您、您回来了?没遇着事吧?”
“没事,我不是好好的吗?”
“真是老天保佑,真是老天保佑。”林妈妈抹着眼泪,愤恨道,“大夫人未免太心狠,竟让您去那等龙潭虎穴!”
林琅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重逢的主仆俩。
一人一言一语不似客套寒暄,倒是发自肺腑的真诚。
这样说了会儿话,林妈妈难免有些气短头晕。
言俏俏忙扶她去屋里:“你先休息,我进门时拜托了高门房请大夫,应该很快就来了。”
“欸……饭还没煮。”
林妈妈有气无力地道,转了身,才看到门边站着个身量高挑的姑娘,眉眼极英气。
她一愣,而后露出欣慰的笑容:“这是……小姐,您交到新朋友了?”
言俏俏点点头,顺势介绍一人认识。
“好,好。”林妈妈连连道,“交到朋友就好……”
等她去了,小姐也不至于孤零零的总是一个人。
林妈妈赶紧摸了摸袖口,掏出一小块碎银,笑道:“来小姐,老奴这里还有些钱,快拿去买些吃的,招待客人。”
言俏俏怔了下,这还是她入宫前,留给林妈妈傍身的,竟一点也没有花么?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林妈妈把碎银塞进她手里:“大夫人每天都派人送吃的来,老奴没有要用钱的地方。”
言俏俏此后还需要买菜做饭,便没有客气,将碎银收下:“你睡会儿吧,饭做好了我端来。”
正要出去安置林琅,林妈妈咳嗽两声,想起什么,挣扎着道:“对了,小姐可知,府中小姐正在说亲?”
言俏俏停步转身,有些惊讶。
府中大小姐言鹃还未出嫁,按京城这边的规矩,家中长女还未定,妹妹们是轮不上的。
先前林妈妈委婉请求李氏帮她相看适龄公子,李氏便是拿这理由打发了。
不过也只是讶异一瞬,言俏俏哦了声,便算是知道了。
李氏偏心小女儿的事,没有人不清楚。
林妈妈却忍不住说:“可否……请大夫人
帮小姐您也张罗张罗?”
她知道李氏不会用心,可她没有别的办法了。
眼看就要油尽灯枯,闭眼之前,总希望小姐能有个安稳的家。
不求富贵只求平安。
言俏俏却摇摇头,翘起唇角,眼底亮起稀碎的微光:“不用的,小九按约定来找我了,我不能嫁给别人。”“……小九? 林妈妈顾不上病体,忙从榻上撑起身子,喜不自胜,“芸娘家的九郎君?您见到他了?什么时候的事?
若非走投无路,她自然也不愿意让李氏来张罗小姐的婚事。
梁九无疑是更好的选择,这郎君俊俏稳重又能吃苦,重要的是与小姐一块长大,对她还极好!
言俏俏怕说漏嘴,只模糊道:“嗯!不久前见的。
“那太好了! 林妈妈问,“没一起过来吗?
“唔……没有。
“那……几时能过来见一面,吃个饭?林妈妈期盼地问,她也好探探对方心思,若是可靠,便代老爷夫人,将小姐托付了。
言俏俏想了又想,小九如今是皇帝,平日里已然很忙碌了,更没见过他出宫。
她只得苦恼地道:“他很忙,这个说不准呀。
林妈妈懵神了:“……有这么忙啊?……他现在做什么的?
“嗯…… 言俏俏不敢说。
见她支支吾吾的模样,好似什么都不知道,林妈妈心里激动的火焰像被泼了盆冷水,瞬间门熄灭了。
她年纪大,见过的人和事都多。
男子若是喜欢你,哪有什么忙不忙?便是当皇帝,那也总有空去后宫的。
若真心想娶小姐,又怎么会什么都不告诉她,还让她这般傻傻地欢喜。
想起小姐提到梁九,脸上那甜蜜蜜的笑容,林妈妈便眼眶一酸,捂进了被子里。
言俏俏虽不知道为什么,林妈妈这样伤心,但还是犹豫了。
要不……下次问问小九能不能过来一趟?
可是难道要让小九来吉安伯府吗?
言俏俏一时拿不准主意,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