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0章 黄鼠狼给鸡拜年


这天晚上的陈平,格外沉默寡言。

他回到家里,妻子拉着儿子坐在另一边,一家人都没说话,直到默默地吃完饭。

比他年长的妻子出于敬畏和喜爱,一贯伏低做小习惯了,遇到今天这种情况,她虽然想要询问关心,但是看到丈夫的脸色,连话都不敢说。

其实社会上,好看的男人比好看的女人多多了。因为雄性为了繁殖,为了生育,总是不得不去让自己变得更美,以此吸引更优质的异性。

人类的世界到底比动物高级,但是有些基本法则是不会改变的。

咸阳城里,好看的女人价值比不过好看的男人啊。

这就是时代。

陈平之妻虽然年纪大,但是也貌美如花,非常有韵味。

今天晚上她是早早地等在房间了。

她知道自己笨,言语上怕是帮不了丈夫,只能用最实质性的,最具有表达力的方式慰藉丈夫了。

老娘不说话,儿子陈买却看着父亲阴沉的脸色非常担忧。

饭吃过后,陈平在屋里走廊外。

夕阳的残红还挂在天涯上,为西山染红鬓角,让它看起来有些悲壮。

仆从在院子里打扫落叶。

扑簌扑簌——

小松鼠在枝叶上跳来跳去。

陈平坐在阔大的宅院里,心中五味杂陈。

这时候虽然是秋天,可是树木大都郁郁葱葱,绿的发黑。

但是杏树顶稍处,却有满满一树冠金黄色的叶子。

陈平的精力都在皇帝身上,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欣赏过周围的景色了。

每次他不高兴的时候,都会想起小时候自己跑十几里地,去遥远的县城读书的日子。

道路上有一个大池塘,他会跳进去洗澡。。。

当时以为,求学的道路是自己人生里最为艰难的日子,日后的人生不会有比这更为艰难的了。

可是没想到,当时的日子是人生之中最为难得的,最为单纯的。

本以为和同学互相欺负,嘲笑的日子很难过,可是等到陪伴了君王,才发现当初的同学是多么单纯善良。

都说是伴君如伴虎,他算是明白了。

秦二世和秦始皇根本没什么大的不同。

说到底,人都是一样的。

陈平望着泛黄的树叶,被狂风吹拂掉落,被大雨打落的绿叶,还有稀碎的枝干,他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他已经不年轻了。

望着夕阳西下,杏树树梢上的树叶五采缤纷,树叶和残枝被午后的雨水打落在地。

这一刻陈平理解了孔夫子的那句话,“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担心父亲的陈买,一直躲在篱笆后面乖乖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听到这话,他不由得问出声,“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孔子说过的一句话。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间就像这奔流的河水一样,不分昼夜地流逝。”

陈买瞪大眼睛。

陈平是个十里八乡有名的美男子,到了咸阳城也经常被那些豪门贵妇们惦记,都想吃他一口。

陈买自然打小就长得可爱。

一双眼睛明亮极了,像是潭水一样清澈。

不怪熊柔一看到陈平的儿子,就萌发了想要和他结亲的心愿。

要怪就怪这个时代,就是这么势利。

人人都只是看脸说话。

脸就是实力的一种。

陈买眼巴巴地望着父亲,“那时间真是无情啊。”

陈平一怔,“是啊,真是无情啊。谁也没饶过。”

“时间真是个无情的东西。我儿子说的真是不错,继承了乃父的志向。”

陈平抱起陈买。

陈平望着陈买,像自己的母亲一样,抱着陈平的脖子,然后轻轻地拍打他的背。

“如果在外面过得难,父亲就不要干了吧。我们回老家吧。”

陈平听到这话,心底一热。

他的哥哥也说过这话。

其实陈平的哥哥陈伯,本来一心一意想要弟弟有个好归宿,不用像他一样整天受苦受累受罪。

但是后来,陈平一家人来到了咸阳城,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

陈平不是在政治权力斗争的漩涡之中,就是在大家的闲言碎语里。

本来陈平一个好好的人,硬生生被抹黑成了罪大恶极的人。

反而是那些真正的小人、坏人、宵小之徒落得个好名声。

陈伯看着弟弟一直受罪,在他们一家人搬到咸阳城后的第三年,陈伯就说过这样的话。

那一刻,陈平的心都要碎了。

有些人努力的意义,就是为了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让自己能够有能力保护自己,保护想要的人。

也是因为哥哥说了那样的话,才能让陈平有勇气在这乱世之中,继续行进下去。

否则,区区一个牗乡陈平,他哪里来的勇气和胆魄,居然敢帮助秦二世这个逆子推翻秦始皇,建立一个新的时代。

人是最为脆弱的。

而爱是世界上最大的力量、亲情是永远用绳索砍不断的、家庭是世界上最大的堡垒和护盾。

陈平望着自己的儿子,双目幽邃。

其实他知道儿子为什么跟着他,陈平摸着陈买的头,一如多年以前陈伯摸着陈平的头,“不要想太多,好好读书。”

“一切事情,都由我来承担。别害怕。”

陈买低头,“如果皇帝陛下能够像信任大司农那样,信任父亲就好了。”

陈平听了,先是身躯一震,随后他笑着说,“你为什么认为,皇帝不信任我呢?”

“因为他让父亲不高兴。”吃饭的时候,陈买就发现了,陈平一副痛苦面具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是皇帝让我不高兴呢?”

“外人都说,父亲是陛下的一把手。在咸阳城里,没有人敢让父亲不高兴,因为父亲就代表着陛下。”

“如今父亲不高兴,必然是有人有意从中作梗,这才让父亲不高兴。我想来想去,只可能是皇帝陛下了。”

陈平摸着儿子的头,“孺子可教也。”

有这样的儿子,陈平也不担心自己积攒家业日后后代们不能经营维持了。
底层的庶民几乎全部都经历过‘穷不过三代,富不过三代’。

豪门世家能够摆脱这种命运的诅咒,长久地保持昌盛繁荣。

也实在是不简单。

陈平安抚了儿子。

只是半夜里,陈平从榻上起身后,想到了皇帝的举动,他开始不得不筹谋自己的未来。

这靠着自己一个人,始终是独木难支啊。

陈平想要多生些孩子,好好培育教导。靠着自己的力量,再度培养出一个强大的世家来,摆脱作为底层庶民的悲惨命运。

当然,这只是一个后招。

他必须要让自己强大起来,必须要和一些人团结起来,让自己有后台,有靠山。

否则,靠自己的才智,终究是不济事的。

因为对于皇帝来说,自己就像是一把剑。

剑,是工具,是有随时被替换的可能的。
——
昨天还是朋友的,今天忽然间成为了敌人;今天是敌人的,明天忽然间就能成为朋友。

人世间每天都在上演这样的事情。

扶苏执意要提拔章邯了,因为他要提拔吕家。这需要有受益者,如果只有吕氏一族受益的话,自然会有人说闲话。

有时候,不得不称赞一下,“秦二世实在是个搞政治的人才啊!”
——
这一年的上林苑秋狩之猎提前了整整一个月啊。

皇帝破天荒地改了规矩。

老宗正为了捍卫自己的位置,给秦二世更改秋狩大典的时间找了无数的借口。

什么星象预兆,什么占卜所测……

为此,秦二世和宗正没少被张苍暗戳戳指责。

别忘了,张苍可是个全才啊。

天文历法他都懂啊。

这皇帝提前一个月秋狩,明显是违背节律,一看就是要搞幺蛾子。

张苍忿忿不平,不想来参加秋狩大典。奈何曹参一直捣鼓,曹参也是害怕啊。

谁让皇帝把他和张苍分在一块儿。

秋狩大典这些天,天气非常好。

草木只是半凋零,动物们有着丰茂的植物、丰沛的河水资源,都粗心大意地在园子里休憩,没有猎物意识到危险来临。

然而,林地平原上,祭祀的一切物品早就被准备地妥当。

随着三柱香被插好,皇帝宣布狩猎开始。

只是这次的狩猎大会上,注定有不平凡的事情发生。

所有人都感觉狩猎提前应该是有什么用意在。

“今番狩猎,谁人取得前三名,朕便封赏他们军爵侯位。”

“若是取得前七名的位置,朕亦然封赏。”

军中世二代们一听这个,顿时两眼放光。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将士们摇晃着旌旗,大声呼喊着。

士兵们都跟着起哄,齐齐呼喊,“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蒙毅的儿子喊得最为起劲,再就是冯氏、王氏、赵氏后辈们。

冯敬听到这样的决定,一时间那是热血沸腾啊。这可是他大显身手的好机会。

二代们一个个摩拳擦掌,兴奋地手舞足蹈,好像自己打了胜仗回来。

吕泽、吕释之两人却一语不发。

昨天晚上,皇帝陛下忽然召见他们两兄弟说了一番话。

不出意外,秦二世又要给两人讲道理了。

只是这一次,秦二世所要挑战的事情难度很大。

因为他要说服的对象是吕氏兄弟,这对兄弟最大的优点也就是他们最大的缺点。

他们踏实、淳朴、没野心、淡泊,不在乎名声;可是他们最大的缺点也是如此,不懂得变通,不愿意做肮脏的事情,也不在乎名声,只想安安静静、踏踏实实、老老实实过日子。

哎呀,这种人就是那种被人才见到也要称一声‘人才’的人。

秦二世知道这两兄弟一定不肯同意自己的办法,去迁官加爵,为此扶苏准备了一套理论,说服这两个憨批兄弟,希望他们能够开化。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

“世上有了伯乐,然后才会有千里马。千里马经常有,可是伯乐却不会经常有。因此即使有千里马,也只能在仆役的手里受屈辱,和普通的马并列死在马厩里,不能以千里马著称。”

“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马也,虽有千里之能,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

“一匹日行千里的马,一顿有时能吃一石食。喂马的人不懂得要根据它的食量多加饲料来喂养它。”

“这样的马即使有日行千里的能力,却吃不饱,力气不足,它的的才能和好的素质也就不能表现出来,想要和一般的马一样尚且办不到,又怎么能要求它日行千里呢?”

“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材,鸣之而不能通其意,执策而临之,曰:“天下无马!”呜呼!其真无马邪?其真不知马也。”

“鞭策它,却不按照正确的方法,喂养它,又不足以使它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听它嘶叫却不能通晓它的意思。”

“反而拿着鞭子走到它跟前时,说:“天下没有千里马!”唉!难道果真没有千里马吗?恐怕是他们真不识得千里马吧!”

吕泽本来就是个文化人,一听就懂秦二世想要说什么。

但是他寻思自己不是已经给秦二世效忠了吗。

虽然他一直都觉得做个普通人平平淡淡挺好的,但是遇到秦二世这样愿意把老百姓当人的人,吕泽觉得,跟着秦二世很光荣。

所以即便秦二世霍霍了他的妹子,他也能忍着。

“虽为驽马,即便无马槽、无良饲。亦愿行千里马之能,只为报效伯乐。”

吕释之听得懵圈,什么马?什么槽?一会儿无马一会儿有马。

大哥又在说什么呀?

吕释之十分紧张,抬起头来,目光正对上了秦二世的眼神。

吕释之被秦二世看着,自然感到心里毛毛的。

“朕说了这么多,你不打算说点什么?”秦二世看着吕释之的反应,很怀疑吕释之的能力。

“臣和哥哥一样,都是一个意思。”

吕泽望着吕释之,眼里满是嫌弃。

秦二世转过头去。

算了,唐朝韩愈写的这篇马说,本来就短小精悍,这吕释之听得懵圈也是正常。(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