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 38 章

长公主沈月兰新婚的第十年。


她新婚前,公主府里里外外仔细翻修过,都是朱墙琉璃瓦,新刷的柱子还是漆光瓦亮,园子里的花木茂盛,翠绿的枝条延展到回廊上。


一个人自廊上飞快地掠过,年轻的沈月兰头上还戴着富贵花纹眉勒,披头散发,光着脚,穿着单薄的里衣,风风火火地疾行在公主府中。


她穿过整个公主府,直达府中最角落的一个小院子,她一掌推开院门,果真见到屋里坐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


她登时只觉两眼发黑,险些晕厥过去。


“贱、贱人……”她指出去的手直发抖。


随行跟来的下人将她扶住,又七手八脚的要给她穿上鞋袜衣裳。


沈月兰已是气的要疯了,全然不顾月子里的不适,嘶吼着让她们滚,抓起个什么就往跪在地上的人砸。


她疯癫一般大闹一场,把屋里的东西砸了个干净。


这屋里委实也没个什么东西,只桌子上的几个破茶壶。


这几个茶壶怎么够她泄愤,沈月兰已是气疯了,搬起凳子砸在地上。


女人护着肚子缩在墙角里,从凌乱的发丝里偷看沈月兰。


沈月兰眼前一阵阵发白,撑着婢女的臂膀。


她的表情扭曲,说话时气息微弱:“不要脸的贱蹄子。”


换过劲来,推开要拦着她的下人,沈月兰扑过去给抓起来:“够了!”


年轻的沈月兰回头,这时候的她脸上还没有深深的法令纹,面容也是水白柔软的,她一脸的泪,女鬼般回过头。


看见屋里跪了一地的人,苏敬宪站在门口,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就站在她身后看着。


苏敬宪低头看眼那丫鬟,怀孕使她臃肿。


丫鬟趴在地上,爬过来抱住他的脚。


沈月兰紧咬着牙,厉鬼般一双眼睛瞪得凸起。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中月,”血红着眼睛怨恨的看向苏敬宪“你骗了我。”


苏敬宪紧皱的眉头一松,转头看向沈月兰时面容柔和下来,如水中皎月,缓走到沈月兰身边,从仆人手里拿了衣裳给她盖上。


“滚!”沈月兰爆喝,将衣裳一把丢在地上。


苏敬宪阴沉的脸色一闪而过,哀恸道:“月兰,你看看你现在哪还有公主的样子。”


“我本高中会元,却舍弃功名,放弃前程求娶你,我为的是什么!”


沈月兰木着脸看他,看他一脸悲愤难疏的郁色。


“为的什么?”她喃喃。


“为的是先帝忌惮,一门两星,你心知仕途上争不过你哥哥,就另辟蹊径,与我成婚,为你们苏家铺路。”


“这些年来,你虽没上朝论政,但你苏家,在黔中道吞并了不少家族吧?”


苏敬宪指着自己:“我还不是对你一腔爱意!做了驸马,就再难做官不能掌实权,兰儿,我对你的爱天地可鉴啊!”


她的怨恨好像无处安放,不应该出现,沈月兰迷茫:“说好你只娶我一人。”


苏敬宪的神色又柔和下来,拿过被仆人捡起的衣裳,重新披在她身上:“当心着凉。”


“这……唉,都怪我一时贪杯。”他拥着沈月兰痛惜“我现在就令人将这女子打杀出去。”


沈月兰抬头看抱着她的男子,年轻的苏敬宪还没留山羊胡,面容俊朗,轻轻的将她拥在怀里,手拍打着她的肩膀。


她更迷茫的,觉得不应该如此,又不知是哪里不对。


“我们先回去吧,”苏敬宪打横抱起她“兰儿你放心,我绝不会叫你和你母妃那般,我这一辈子只守着你一人。”


他抱着她从那个臃肿的孕妇身边走过,沈月兰搂着他的肩膀,低头看见那个女人就像条狗一样匍匐在地上,乱发下晶莹的泪眼一直注视着她被抱着走出很远。


当天夜里狂风骤雨,睡梦里她又回到儿时。


母妃挺着大肚子,死不瞑目的躺在床上,她的眼睛又红又肿,死前还有一泡泪含在眼里。


幼年的沈月兰喊着母妃扑到床边。


床上挺着大肚子的女人缓缓坐起:“月兰。”


如菩萨般圣洁的面孔,嘴边噙着笑,缓缓转过脸。


电闪雷鸣中,她的肩膀上长着两个脖子,脖子上各顶着一个头。


一个是珠翠满头的母妃一个是那个女人,母妃亲切的脸骤然变得扭曲,尖叫着朝她扑来。


沈月兰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满头大汗,心跳如鼓点般喧嚣:“来人!来人!”


直到静好擎着灯,匆忙将床帘拨开:“殿下?”


烛火下,她的乌发里夹杂着银丝,脸上爬上皱纹。


“……没事。”恍惚许久,她终于分清现实与梦。


她的呼吸渐渐平稳。


沈月兰起身,披上衣服“我出去走走。”


拦住要跟着的静好,沈月兰独自打着灯到了书房。


她点燃书房的灯,在角落的一众画轴里抽出一卷,放在桌上缓缓展开,直至完全展开,露出里面的手铳。


沈月兰坐在书桌前的太师椅上,木着脸看着这杆手铳。


枯坐到天亮。


新年的第二天,沈月兰携两个女儿进宫谢恩。


只是等到沈月兰换上长公主的仪制,苏卿还没回来,只等宫里的人来催了,沈月兰的脸色阴沉的要打雷下雨,二人正要上马车,苏卿神出鬼没的从公主府里走出来。


她一身也是簇新的,想是沈月兰提早安排送去她的院子里。


内里是绛紫的裙袍,外面套了藕粉色立领半袖长袄,以丝线并着金银丝线绣了牡丹蝴蝶的花样,更有宝珠玉坠等镯子发簪耳坠等物。


苏卿由人扶着盛装出席时,饶是沈月兰也怔愣一瞬,见多了她英姿飒爽的男儿装扮吗,倒忘记她娘是个柔若无骨的丫鬟。


苏蓉迎上去:“四妹妹怎这么慢,”走近了绕着她将人上下看一圈“四妹妹容色堪比荷花玉颜,艳而不妖,今日一打扮,果真有清绝孤立之感。”


苏卿心道,好一通酸唧唧得溢美之词。


她摆摆手,只觉得这一身的东西累赘:“快走吧。”


沈月兰扫两人一眼,也未多言,转身上了马车。


沈月兰是皇家外嫁的女儿回家省亲,苏卿是皇家未来媳妇进宫拜年,苏蓉则是捎带上的小孩儿,讨喜来的。


始一见面便是舅妈、姐姐的混叫一通,这边说说话那边拉拉手,一圈下来姐妹两都拿了不少红包。


因是进宫一趟不容易,今日气氛又好,东家长李家短的聊不完。皇后便张罗着留母女三人,还有旁的些命妇贵女留下来用午膳,加之宫中的嫔妃公主皇子等,除去一些不想来的妃子、不够格的才人,零零总总也有近三十人。


今日进宫谢恩的还有杜家母女,并非凑巧,年初二当是回娘家的日子,却进宫谢恩,是张夫人特意挑的这一天,进来看见沈月兰母女三人便坐到她们身旁。


皇后孤身端坐在凤鸾椅上,背后一块硕大的百花穿蝶紫檀屏风,透雕如意双层的窄桌上层放着两盆娇艳欲滴的粉色山茶花,下层架着两柄碧色的玉如意,左右两侧各站着两名女官手持竹制笏板,还有脸上始终挂着笑,手持拂尘的王公公。


台阶下妇女们面对面分坐两遍,每人一面前一张翘头案桌,坐下一张梳背扶手椅,独人独席。


皇后张子奕放眼望去,便见自己的亲妹妹,张子云特意坐到长公主一家旁边,特意挨着苏蓉坐,正拉着她的手亲昵的说话,不由暗自摇头。


她妹妹就这点不好,没有点心眼子,太过爽利了,想什么就摆在明面上,场中人看去了都知道她看中了公主家的三姑娘。


“宣菜罢。”她对身侧的女官道。


女官微移莲步,行至侧门,对早候在门旁的宦官道:“宣菜。”


小宦官颔首,也移着莲步到了门外。


不多时,穿戴一至的宫女太监们鱼贯而入,鸦雀无声,只听碗筷碰撞之声,皆是井然有序得安置碗筷、上菜,待一切利落之后,高台上的皇后举杯刚欲说话,便听外面唱道:“皇上驾到——”


一时间椅脚挪动声纷纷杂杂,众人皆起立躬身,苏蓉见苏卿慢悠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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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起身,弯腰行礼也没个样子,低声招呼:“四妹妹。”


苏卿抬眉看她一眼,漫不经心地摆正了动作。


此时便在一片寂静中听见脚步声:“哈哈哈听闻皇后在后宫设宴,怎也不叫朕?”


“叩见陛下。”众女眷膝盖弯曲,低头看地,手交叠与右胯前。


宫女太监则是跪地行秘首礼。


皇后起身,由女官一左一右扶着下了台阶,走到皇帝身旁。


皇帝对她笑笑,转而对众人说:“快快起来落座,今日是叙旧闲聊,不讲那些虚礼。”


“谢陛下。”众人答着,缓缓落座。


皇帝大名沈正,国号也定了‘正隆’二字。


沈正说罢便走到右边最首席的沈月兰身前:“长姐近日可好?”


苏蓉拉着苏卿起身,颇随意的行礼:“皇帝舅舅安,”不等沈正开口,她就站起来鬼头鬼脑地凑上前“祝皇帝舅舅身体康泰,国朝平安,来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不给皇帝舅舅添折子加公务。”


说罢摊开两只手,大眼睛布灵布灵:“皇帝舅舅,红包。”


苏卿规矩行礼,面上挂起温婉的笑意:“陛下安康,新年新气象,愿陛下心想事成。”


“这就是四姑娘吧?”虽是现在才提及苏卿,实则早在进门时就注意到这个生面孔“抬起头来叫朕瞧瞧。”


苏卿低垂着眉仰起脸,沈正看她肤如凝脂,眉如翠羽,果然是容貌不俗。


又问:“如今在读什么书?”


苏卿答:“小女书读的少,只读了女德女戒。”


皇帝满意点头。


苏蓉看苏卿一直维持着半蹲的姿势,又恐她被皇帝的威仪吓道,凑上去攀上皇帝的胳膊:“舅舅,我的红包呢?”


皇后张子奕到皇帝身边,两人相视而笑。


张子奕向身后的太监伸出手:“看看你妹妹,再看看你,还是一般的孩子气。”


“早给你这皮猴儿备下了,”王勉递给皇后两包锦囊,张子奕给她们一人一个“这是新年里新打的小元宝,姊妹两一人一袋!”


“多谢皇后!”苏蓉迫不及待就拆开看了,果然见里面一个个可爱圆润,下面刻着‘正隆十六年’小字,跑上去抱着皇后的胳膊摇着又谢一遍。


沈月兰将人给拉开:“你这孩子,还当自己七八岁呢。”


张子奕捂嘴轻笑,对苏蓉说:“瞧瞧,你娘比我还迂腐。”


苏蓉嘿嘿笑着,顺着皇后的话往下说:“皇后娘娘娴静温婉,是多少人都比不过的!”


苏卿站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快速扫了张子奕一眼。


她是少妻配老夫,三十上下的年纪,身材娇小。


纵使是宽袍广袖,金线黑布的衬托,瞧着也是白莲花般的柔弱。


这位在原书中是个边缘角色,只知道其对太子沈穆庭的要求十分严苛。


但从她的出生来看,能从掖庭宫爬到如今的位置,必然不是只靠样貌。


“不知太后近来可好?”


沈月兰忽然问了一句。


皇后正预离去,已侧过了身子,又回身说:“精神倒还好,这几日暖和些还多吃了些。”


沈月兰遵守规矩,微低着头,眼睛不能直视容颜,笑着说:“近日闲来无事,画了副绢画,想去探望太后。”


沈月兰每每进宫都要去探望太后,沈正不觉为怪,只答:“皇姐一片孝心,可感天地,待用了午膳,我同姐姐一齐去。”


沈月兰答:“过午太后想来要午睡,我想此刻便去,皇上常伴太后左右,今日便让我先去与太后说说话。”


沈正点头,二人不再多说,由宫女引着沈月兰往太后所居的积善宫去。


看沈月兰与她身后抱着画匣子的婢女在一队宫女太监的簇拥下出了殿门,苏蓉嚼着鲜红的小果子,凑着与苏卿嘀咕:“皇太后老祖宗已八十多岁了,老的成了一个小孩儿,如今连话都说不明白,娘亲能跟皇太后聊些什么呢?”


苏卿却看那只画匣子,其长短宽窄正好装一只手铳,她蹙起眉头,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