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 55 章

景龙二年冬,蓬莱殿。


冷风横扫,细雪纷飞,大明宫内静谧异常,完全看不出几日前,这里才发生过一场腥风血雨的政变。


对于这所历经数朝的百年殿宇来说,这不过是习以为常。


细盐般的雪粒漫下朱红的宫墙,还未卷进殿门,便被殿内的暖流融化,化作了殿门口的一块薄冰,将往来的宫女官宦摔个底朝天。


宦官张给使抱着一摞卷轴,小心绕过殿门前的薄冰,径直来到李旦面前。


李旦盘腿坐在殿内的一张牙床上,膝上覆着一块舆图,正细细研究。


这是他第二次重掌朝政,靠的却不是自己的贤明与臣子们的支持。


三皇子李隆基与太平长公主雷霆手段,以泰山压顶之势诛杀韦皇后一行,再次将他推上紫阙之巅。看似他是最大的赢家,可他心里清楚,这二人各怀心思,自己也不过是为他们铺路的垫脚石罢了。


不过那又如何。


他历经数次政变,早已看透了这些,剩下的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朝堂明争暗斗的厌倦。


在不在其位,谋不谋其政并不重要,唯有活着,才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张给使将卷轴放在桌案上,又拿来一件大氅披在李旦身上,轻声问道:“吏部方才差人送来了春闱的考卷,大家可要过目?”


李旦摇摇头,目光没有离开舆图,只道:“给三郎送去,日后这种事交由他定夺就好。”


张给使站在原地,踌躇了几分,才道:“大家恕老奴多言,来年的新科进士将会是天子门生,太子他还未继承大统,这样做会不会不合礼法?”


李旦闻言轻笑两声,抬起头看着他,脸上带着捉摸不定的神色。


“你要与三郎讲礼法?”


张给使顿时面色大变,他跪倒在李旦脚下,惶恐万分道:“大家恕罪!是老奴多嘴了。”


李旦脸上并无愠色,他又垂头看向舆图,云淡风轻道:“给太平也送去一份,她是三郎的姑母,经验阅历比他丰富,有她辅佐,朕才能放心。”


张给使见他没有怪罪之意,这才擦擦额上的冷汗,遂起了身,抱起卷轴正要出门,李旦又叫住了他。


“大家还有什么吩咐?”


李旦略显苍老的手指点了点舆图的西南角,沉声道:“此处很好,远离了东西市的嘈杂,又离宫城很近,日后即便是嫁了人,若是受了委屈或者想朕了,也能立马回到朕身边。”


张给使立马心领神会,他躬身笑道:“大家这是想给公主建府,不知是哪位公主有此殊荣?咱家立马安排下去。”


李旦放下舆图,抬头望着窗外的皑皑白雪,深深叹了口气,道:“她不在朕的身边。”


***


先天元年,长安城,辅兴坊内。


辅兴坊原是长安城名不见经传的一座小坊,八月,却因为一位贵人的入住而热闹非凡。


临着皇城西街,原本一眼望不见头的坊墙上突然开了道阔气的府门,高门长戟,上题昌隆府三个丰丽华贵的大字,竟是当朝圣人李隆基的手笔,府门与皇城的掖庭西门隔街相望,这座府邸的主人地位之重,不言而喻。


长公主李玄玄每每回府,都忍不住仰头盯着头顶那三个大字抱怨道:“谁能想到三哥竟给我定了这么俗气的封号,事先也不与我知会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商贾大户!”


雀儿与鹂儿总会被她的这番话逗得乐不可支,她们连忙安慰道:“商贾可没资格临街开门,就长公主这几日摆的筵席,现在京兆府谁人不知这是您的府邸?”


这几日昌隆府为庆贺长公主乔迁,大设筵席。


京兆府的人怎会放过此等讨好长公主的机会,有身份地位的人几乎都来了,贺喜的人络绎不绝,大有将门槛踏破之势。


虽有李旦亲自为李玄玄挑选的数百位扈从替她分摊这些事务,但她还是累得够呛,直到第五日,这场声势浩大的宴会才逐渐平息。


李玄玄终于得以喘口气,这几日见的人太多,喧闹过后,她只想独处,闲暇时,她待得最多的地方便是茗园。


这座府邸的前身本是前朝一位阁老的产业,他告老回乡后便一直闲置着。一年前,这座府邸开始毫无征兆地大肆翻修,又强征了周围的几户宅院,一再扩建后,才成了今日这副气派的模样。


府内装潢精美绝伦,庭院清新雅致,可长公主李玄玄没有看中那气派的正殿,反倒是非常喜欢后院的一处偏殿,那处偏殿后还有一个荒废的花园,面积不大,但园内古树参天,枝条交错密密匝匝,即便是七八月的天气也凉爽宜人。


李玄玄亲自给此处题名为茗园,并命人在茗园里种满奇花异草,园心空旷地带再设一处凉亭,亭内铺有座席软垫,四周挂着紫鹃竹帘,亭外放置一个食台,每日都有人在食台添满谷物净水,引得众多鸟雀在此处安家。


这天,鹂儿接到宫里传出的消息,火急火燎地满府寻找李玄玄。


即便是在自己府上,李玄玄行踪同样是飘忽不定。


她在太和山自由惯了,在宫中住着时,尚有几分收敛,住进自己的府邸后便逐步暴露出本性,开始肆意妄为起来,平日里不但不让仆从们随她左右,还总躲在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


有时是在参天古树的枝丫间小憩,有时横躺在寝殿的屋脊上望月,甚至有一次,雀儿在马厩的一匹大挽马背上找到了酣睡的长公主,她喝得烂醉,周身混杂着一股野兽的气息,也不知前一夜上哪鬼混去了。这把雀儿气得够呛,又不敢声张,只得用软刷给李玄玄来来回回洗了好几遍澡,将她雪白的肌肤刷得通红。


鹂儿在府里找了大半天都未能找到李玄玄,这才想起长公主可能待在茗园。


茗园现在算是府里的禁地,李玄玄特地交代过,若不是天大的事,任何人都不能进茗园找她,即便是有事,也只能让鹂儿或雀儿进去通报。


府里的仆从们对李玄玄这道指令很是头疼,他们受派于太上皇,奉命必须时刻掌握长公主动向,且要定期回宫里汇报,有时长公主在茗园一待就是一天,还不让人跟着,这让他们很难交差。


于是几个胆大的,便趁长公主出门应酬时偷偷翻进去查看,发现里面除了一座普通的凉亭,便是茂密的树丛,若说有什么特别的,便是李玄玄豢养在茗园内的一群猛禽,那几人被狗撵着咬了几口,又险些被金雕鹰隼啄瞎眼睛,这才带着满身伤痕逃出来,至此再没有人敢朝那里踏进一步。


得到看守茗园的甲士许可,铁门这才被缓缓拉开,鹂儿缓缓步入漆黑斑驳的树影中。


即便是在酷暑的炎炎夏日,茗园内依旧光线暗淡、凉爽异常。一道道金色的射线从几乎密不透光的树影间射下来,长枪般插进小道两旁的花草丛中。


几声不知名的啼叫声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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鹂儿周身一颤险些摔倒,她咽了咽口水,还好不是让自己夜里进来,即便长公主不交代,她没事也不想上这儿来。


长公主那么明媚的美人儿,怎么喜欢待在这种阴森森的地方。


她不禁加快脚步,裙裾扫过齐腰深的花草丛,沙沙的声响淹没在鸟鸣中。


前方视野豁然开朗,是一块碧绿平整的草地,凉亭就位于这片草地的中央。


鹂儿朝凉亭内走去,她轻轻掀开竹帘,李玄玄正舒展地躺在座席上,好像睡着了。


她半张脸上蒙着一块白纱,上边用朱砂绘制了一只诡异的大眼睛,下半边脸露在外边,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长公主对下人很好,只是时常做一些令人费解的事情。


鹂儿也不敢多问,她跪在李玄玄身边,踟蹰了半天,不知该不该叫醒她,但事态紧急,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她低声唤道:“长公主,宫里出事了!”


李玄玄一时没有回应她,正当她打算伸手摘下长公主脸上的面纱时,李玄玄自己拽下了面纱,她坐起身,手臂搭在膝上捂住眼睛,声音中略带疲惫:“发生什么事了?”


鹂儿轻声道:“奴婢听宫里的人说,圣人病了。”


“三哥病了?”李玄玄放下捂住双眼的手看着她,眸中带着些许血丝。


人食五谷,孰能无疾,即使是真龙天子,偶尔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很正常。


但这一年非常特殊,任何关于三哥的风吹草动都会让李玄玄警觉。


流星下坠的那一夜,师父叶法善曾向她道出一个天机。


今年会有一位进犯紫薇星的李氏宗族陨落。


紫微星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天子,她曾一度以为阿耶才是紫微星,而那颗进犯紫微的流星指的是三哥,可如今三哥已顺利继位,且是由阿耶助推,那他就应该是名正言顺,又怎能算是进犯?


会不会还有一个可能,三哥才是真正的紫微星,而那颗流星所指其实另有其人呢?


但不管是谁,可以肯定的是,今年将会有一位能影响朝代更迭的李氏死于非命。


别的皇嗣她管不了,但至少要确保薨逝的人不会是三哥。


所以她在离宫前,便已叮嘱好三哥身边的人,圣人若是出现任何异常,就立即向她汇报。


但若只是普通的生病,倒也不必太过慌张。


李玄玄又问道:“严重吗?”


“算不上十分严重,只是······”鹂儿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李玄玄拎起案几前的茶壶,不紧不徐道:“这里没有别人,说吧。”


“奴婢听宫里的人说,圣人是因为见到昭成皇后的亡魂,受到惊吓而害病的。”鹂儿快速地把话说完,好像长痛不如短痛似的。


李玄玄闻言一怔,提壶的手顿在半空中。


昭成是她阿娘的谥号。


她如画的眉目间闪过一丝恼怒,将茶壶重重一放,茶水溅了一桌。


“这怎么可能?!”


难得见李玄玄发怒,鹂儿赶忙跪伏在地上:“长公主息怒,奴婢所言千真万确,与圣人同行的宫婢们都看见了,其中几位千牛卫和宫婢为了保护圣人,还被索了魂。”


“还死了人?”


李玄玄蹙眉沉思许久,道:“此事另有蹊跷,你现在速去让人备车,再通知雀儿随我一同前去新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