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第五十一章

酆都鬼来鬼往,一切都在匆忙之中流逝。上任主簿再也没有出现过,有的鬼说他到了禁忌之地往生海,将他所有的不堪投进大海中,可日月不曾听见,天地也不曾听见。


有的鬼说在人间国的一隅见过他,这位主簿模样潦倒,困囿于荒地凉亭的棋盘上,成了只无冢孤魂野鬼。


往返人鬼两界的使者一路唱着歌谣,回到酆都,将人间国的所见所闻唱给不见天日的群鬼。


太炎亡,西夷立,马背小儿受天命!


郢城火,烧不尽,文武百官泪沾襟!


父传子,子传孙,衔玉太子血染玉!


求富贵,盼长生,不过黄粱梦一场!


……


歌谣传唱到忘川河畔,少年今日没有拿出那两张泛黄的旧纸,他的面前站着一个红袍玄冠的中年人。


白面鬼毕恭毕敬道:“曹大人,这就是精通傀儡纸人术的少年,在河中待了许久,了不起啊!”


曹大人负手笑道:“了不起?你看他如今的样子,再了不起也要流到往生海去了。”他话锋一转,指着唱歌谣的使者,对少年道:“我与太炎有缘,与你们的人主有缘,如今你的国家亡了,我心里很难过。”


他沉吟片刻:“我给你一个机会,将你投进轮回道,若你能在三世之内重塑魂魄,我便免去你在忘川河中的苦难。”


于是少年走出酆都,踏进轮回台的业火。


这业火是白面鬼为他整整烧了三日而成,白面鬼在火影中看着少年第一世投生成为蜻蜓。此物寿命短促,傍水而居,它只短短活了一个月,便挣着薄如蝉翼的翅膀,飞到离水很远的一座山脚下,死在黄土高垒的小山丘上。


少年第二世投生成了狸猫。它出生就离开母亲,好像确切地知晓自己今后的方向,它跌跌撞撞地走过泥泞的地,越过高险的山,历经数载风霜雨雪。它远离郡国的疆界,以花草为食,终于来到黄土高垒的山丘。尘土之中埋葬了一只干枯的蜻蜓,狸猫轻巧地跃了上去,盘卧其上,缓缓闭上了双眼。


第三世,山下农夫在家中发现蛇窝,他折下一根粗壮的枝干,驱赶群蛇。其中一条鳞片黑亮,它见农夫驱赶并不惊慌,慢悠悠地滑行而出,消失在密林。翌日,农夫经过一座小山丘,黑蛇蜷曲身体,守在那里。他心道此蛇似有灵性,便为它带来一些食物作供养。可那黑蛇并不动作,它静静地守着土丘,一动不动。不久之后,一群稚童见到这蛇,他们扔掷石子,泼水烧火,却叫不醒这条黑蛇。胆大的孩子捡来树杈挑拨,原来这蛇早已经死了。


少年的三生三世已过,一世做短命的虫,重塑灵魂,二世做九命的猫,重塑觉魂,三世做阴冷的蛇,重塑生魂。


他又一次来到酆都,肩上卧着一条黑曜石般的巨蟒,巨蟒吐出分叉的信子,它的眼眸锐利冰凉,扁头轻轻地贴着他颈上的肌肤,可他的面庞仍旧和他做人时一般,烙着斑驳焦黑的印记。


曹大人兑现承诺,免去他在忘川河遭受的苦难,还叫他当酆都的主簿。


那个常年立在蓝色湖水中的单薄影子消失,酆都自此多了一位擅折纸人的主簿,主簿的绛色朝服上一条巨蟒盘旋而眠。众鬼都知道,他的过去并不在巨蟒阴凉的眼中,而是深埋在他袖中那两页泛黄的旧纸上。


在白面鬼的记忆中,这些仿佛过去了太久。他在酆都迎接许多鬼,又送走许多鬼,终究有一日,他也会送走眼前这位主簿,抑或是主簿送走他。


因此褚英向他探究主簿的过往,白面鬼摇头晃脑,言简意赅:“这位,是我们曹大人看上的,你务必要恭敬一些。”


褚英听出搪塞敷衍之意,只得作罢,她心中对这主簿本就好奇多一些,人家不愿提,自己不问就是了。


主簿在人群中渐行渐远,褚英和白面鬼排众追上,忽然不远处起了骚动,沿街商贩的摊子被推搡着倒进河水中,桥下平静摆放的河灯一时之间在水面剧烈晃动。


桥对岸的上空几道白光破空而出,倏忽滑过众鬼的头顶,其间还夹杂着男男女女的叫骂:


“他祖爷爷的破酆都!关老娘这么多年!今个儿不闹得你们人仰马翻,老娘跟你家老太太姓!”


“好鬼不挡道!好鬼不挡道咯!我们几个从荧惑台来!别碍我们的好事儿咯!”


“姓曹的在不在!叫他提头来见我!我在酆都郊外三碗不过冈酒肆等着他!”


“鹰犬追来了!别废话!快跑啊!”


“跑跑跑!怕他几个不成!要打就打!”


“别打别打!你们要留便留,我先跑为敬!”


白光飞得极快,叫人望得头晕目眩之际已然穿行而过,飞跃了大半条街道。在他们之后,紧随两列肃穆的鬼卒,打头一黑袍拽过沉重的铁链,在头顶迅速地旋转,接着猛得往前一抛,铁链上嵌套的钩锁追上白光中稍落后的一个。


黑袍鬼卒稍一发力,钩锁便带着那白光中的鬼轰然坠地。


其他鬼卒趁胜追击,余下这黑袍便在闹市中制服住手中这个。


石板铺就的路被砸出一个大坑,裂纹向外延伸成一个圈,圈内众鬼退散,自觉将位置让出来。


滋滋——


铁钩冒出青烟,空中弥漫一股血肉烧焦后的气息。出逃的鬼离了白光,显出青黑丑陋的原貌。


“呃啊!”


黑袍鬼卒牵动掌中铁链,坑中的鬼便痛苦地哀嚎。


“今日一事,除你以外,还有几个参与!”鬼卒呵道。


“饶命!饶命!”那鬼奄奄一息,虚着声音跪趴在地,“我对此事一无所知,只是听到他们商量,要趁乱逃离荧惑台,我、我也就跟随他们出来了……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鬼卒骂道:“谅你也不敢!快要散形的一只鬼,魂灯都关不住你的祸心!”他扯过铁链:“走!随我去见曹大人!”


那鬼被他拖得在地上翻滚,两手攀住冰冷的铁器:“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莫要将我带去给曹大人!饶命啊!”


“去不去由不得你!”


“大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荧惑台失踪的宝物与我们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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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丝毫关系!莫要带我见曹大人啊!”


黑袍鬼卒闻言停步,不禁道:“既然你清楚其中利害,为何要随他们逃跑呢?”


那鬼呜呜哭泣,做足了可怜卑微的乞态,攀在铁链上的细灰两爪慢慢地挪到被钩锁挂住的脚边,突然趁此不备之际,抬掌劈断自己的双脚,拧身往反方向逃去。


鬼卒反应过来为时已晚,钩锁的一对断脚转瞬化作黑烟,逃跑的鬼出此行径,已元气大伤,即便想逃,也撑不了多久。


瞧热闹的众鬼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见突发变故,都抬掌为那鬼喝彩。


荧惑台中关着的鬼,竟有这般大的本领。众鬼不嫌闹大,对那乱了方向的鬼卒道:“大人,他往这边逃了!”


另个又叫起来:“大人,那边那边!快追啊!”


黑袍气急败坏,定神一望,众鬼之中果然掩藏了一团朦胧不清的黑雾,黑雾每一挪移,地上便留下黑色的痕迹。


“阉狗!哪里逃!”他晃起铁链,便要甩将出去。


那鬼见行踪败露,慌不择路,匆忙化行猛吸一口气,张开深渊巨口,一下便将身边一只年轻的鬼给吞吃了。


众鬼哗然,四散而逃。


“啊啊啊!不得了不得了!杀鬼了啊!!!”


“救命啊!救命啊!有杀鬼的啊!”


“老天奶啊!!!”


“这杀千刀的发疯吃鬼啊!!!”


逃跑的这鬼接连吃下三只同类,实力大增,将追赶来的鬼卒远远甩在身后。


“呸!什么玩意儿!敢伤我!我生前可算半个小神仙,死后岂能叫你一虾兵蟹将欺凌到头上来!”


这鬼猖狂穿行于市,肆意吞吃过往的行鬼。


待到褚英几人面前,这鬼已将赶来的黑袍鬼卒逗弄得团团转,尽兴之余便想要再吃了他,岂料眼前一道黑影闪过,随后凌厉的掌风劈面而来。


这鬼慌乱堪堪避过,可半边身子受此强力,冒出青烟,方才吃的几只鬼,遭这一击,便算白吃了。


这鬼怒目圆睁,看向出手之人,颠倒扭曲的一张脸顿时愣住。


“你!你是……”


他眼风扫后,恼人的鬼卒穷追不舍,他心下一横,见对面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中也遍布犹疑,便大笑道:“好!好!好!没想到我在酆都竟遇上您这位大人物!”


他奔走几步,见到褚英,脸上的惊异更加明显,竟不顾鬼卒追赶,纵身跳到褚英面前:“郡主!百年不见,可还记得我!”


褚英拧眉望着这只相貌难以言喻的鬼,他的声音像混杂着泥沙,听得直叫人脊背发凉。


“生前的故人,今日居然都聚在了一起!”他仰天大笑,“我该感谢苍天,不枉困在荧惑台百年之久!”


他对褚英阴恻恻道:“郡主,你欠我师弟师妹们七条性命,想好怎样还了吗!”


说罢,竟在几人眼皮子底下逃走了。


褚英脑中一根紧绷的弦霎时绷断,心口隐约泛起阵痛。连半句话都来不及留下,她便拔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