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十五章

这处褚英行过百步,仍是一样镶金嵌玉的墙壁,琉璃片的梁顶。剑的尖端挑着半只红烛,即将燃尽,火舌往上蹿了微毫,使她的影子沉的无比巨大。


这方向是往华筵池去,却走不到边,往前是更深处的楼梯,陡峭似座小山。她扔下一颗石子,石子乒乒乓乓向下滚落,许久才停。


褚英凝出蓝焰,罩在身后,顺着阶梯往下走,约莫走了五十级,忽觉脚下的地面震动,她扶强勉力站稳,回身望之前走过的地方,已然成了走不通的死路只好继续朝前。


建造长生殿时,昭帝寻遍天下巧匠,在地底打通上百条地道,设下无数机关。若虚真人说此殿上通九重天,下至碧落黄泉,是一个小人间。褚英今日才真正见识到这样一座迷宫的厉害。


褚英又不停步地走了半刻钟,总算到了尽头。她放轻步子,靠近一座铜门,这门造的精妙绝伦,上绘三条盘旋的赤龙,托举着一道袍仙人,仙人之上有祥云仙鹤,几个童子候在两旁,等待飞升而归的仙人。


铜门两侧有长明灯,烛火燃烧时有异香,传闻是取了南海的鲛人炼油,才得了这么几只。褚英靠近一些,忽见铜门上,有团巨大的影子飞身欺来,将她笼罩住。


她登时避开,耳畔刮过一野兽尖鸣,刺得脑后发痛。定睛一望,是只敛羽的烈鸟,足有五个成年男子那样高。这鸟通体赤丹,羽毛滑亮,边缘处似是在燃烧,波浪似的一收一放,所经之处,留下一道焦黑的印子。


褚英深呼吸两口,不禁恼道:“哪个闲人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养只臭鸟!不怕走夜路把自己烧了!”她仰头望这鸟的巨喙,将手中的剑握得紧紧的。


烈鸟听懂她的话,发出两道锐利的叫,展开羽翼向褚英扑去。她仰面只觉有阵阵滚烫的热浪袭来,像是要把自己给烧起来,连忙收过两臂,从它身下滚过,又抽出剑砍向烈鸟它的跗跖。


岂料这剑下去,居然未能砍动,反而惹怒了它。烈鸟灵活地转个身,叼住她的右腿,在空中重重地荡来荡去,将她当作一个半死的玩物。


褚英眼前颠倒一片,另只腿空悬着无法借力,距地面忽近忽远。她使剑护在胸前,定力念决,突然又被那烈鸟高高地抛至空中,要啄她的心口。褚英挥剑刺向它眼,被它避开,她便趁此机会揪住它额前的长羽,一个翻身坐到它头上。


“臭鸟!傻鸟!我明天就拔光你的羽毛把你炖汤吃掉!”褚英劈头盖脸便抽了它几巴掌,身下火热,逼得她满头大汗。


这鸟听得她的话,不知是痛还是羞,伸长颈发出鸣叫,左右晃动身形欲将褚英甩下来。她牢牢攀着它的羽,仍被颠的七荤八素,手中凝力,又是几掌下去。


烈鸟颤了颤双翼,身形前趋,脚下生风。褚英暗道声不好,往右倒去,顺势从它身上翻了下来。这鸟轻抖几瞬,竟是原地飞了起来,将后背撞在梁顶之上,抖落一阵木屑,如若她方才没能下来,就该是她被压成一块肉饼。


它飞上撞了几下,见褚英已平稳落地,眼中蹿出两团火,接着蔓延至羽翼。她见此知晓,这下无论如何都避不开,便调动内息,将蓝火罩在全身。又渡力到剑上,扬声道:“傻鸟!你害我失掉这么多力气,我还是不将你炖汤了,我要把你架在火上,烤个七天七夜!”


烈鸟不为所动,先是扇了道猛烈的火风,接着便俯冲而下。褚英挥斩出剑,挡下迎面的火风。这剑停在空中,大了几倍之余,转瞬之间便朝烈鸟飞去。它敛羽一避,直直冲向褚英所站的位置。


然而她身上蓝焰猛的蹿高,下一瞬,褚英的身形已显在空中,立在剑身之上。她两指并拢,凌厉一挥,足下剑如飞箭一般刺了出去,穿过鸟羽,将它一片羽毛钉在墙壁之上。


“傻鸟!叫你主人出来!这可不是待客之道!”褚英指尖再一调动,墙上剑嗡鸣,复又飞回她手中。


这烈鸟想是很爱惜自己的羽毛,见那轻飘飘的火羽落在地上,眼睛眨了眨,竟是滚出两滴泪来。它僵硬着身体,沉痛地转身,不管不顾要扑向褚英。她挥剑一斩,闪避指尖,又哗哗挑了它几片羽毛。


“怎么有你这么固执的鸟,再来几招,你的羽毛都要掉光了,到时候只能做一只半秃的丑鸟!”褚英嘲笑道。


烈鸟伤心至极,悲苦地鸣叫两声。然而铜门一侧的暗中,忽传来道女声,招呼道:“小鸡,咯咯咯,快来!”


褚英听这声音耳熟,似是庙中唤作小五的姑娘。下一瞬,那鸟却缩了身形,只有半人之高,颠着两足苦兮兮地奔向声音来处。


“又是你这烦人的精怪!”那人从暗处走了出来,一袭水蓝色的轻纱,纱上流光溢彩,似有水流波动。只听声音,确是小五。她面上轻浮着一诡谲面具,似人似兽,将她面容罩得严严实实。


小五摸了摸那只烈鸟的头顶,对褚英阴阳道:“真是奇了,我这小鸡平日总是很亲人,见到陌生面孔从不喊打喊杀,却要凑上前求人家的抚摸。今日这般恼怒,却是第一回。看来你不光惹我讨厌,连鸟兽都不喜爱你。”


褚英反而笑道:“我也是奇怪,往常见惯了斯斯文文的人物,遇上你这般一言不合便喊打喊杀的怪胎,真叫我没办法。”她朝那烈鸟抛去一个讽笑,道:“这傻鸟是你养的宠物?果然性格随主人。你要费心多多管教它,否则下次遇见脾气没我好的人,便真的要让它做一只秃顶的丑鸟了。”


烈鸟听了,嘤嘤叫着去咬小五的衣袖。小五安抚道:“好了,好了,你是一只乖小鸡,先不要闹我,知道吗?”这般和颜悦色安慰了它,转而厉色向褚英道:“伶牙俐齿!待会儿你见了我几个兄长,看你还有胆狡辩!”


她佯装惊惧道:“莫非是庙中那几个泥塑像和那巴掌大小的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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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怪泥人?他们模样真真骇人,叫我晚上做了好几天噩梦!你千万叮嘱好他们,长不出人样,就不要跑出来吓人了!”


小五道:“你还有脸提及此事!你为何跑到长生殿偷我们的东西?”褚英闻言哦了声,反问道:“你的东西?”小五道:“废话,在我们殿中的自然是我们的东西!”她从怀中摸出那本异语的书册,扬了扬,道:“那你告诉我,这书里都写了些什么?”


小五脸上面具小幅地摇晃着,露出轻扬的嘴角,可见到这卷书册,不由变了脸色:“它怎么会在你手上?”褚英道:“自然是这书的主人交给我的。”她悠悠然道:“他说他是天麟师,在长生殿待了百年,却叫几个无知的蠢物联合害了,白白丢了性命。”


小五身形轻晃:“他、他死了?”褚英道:“差一点……就死了。”小五似是松了口气,将视线放到她身上。褚英接道:“正是我这个‘小偷’,闯入你们的长生殿,将这位天麟师大人从那些蠢物的魔爪下救走了,只可惜……”


小五听这叹息,一口气又吊上来,紧张道:“可惜什么?”褚英看小五一眼,道:“只可惜你那个好兄长,死乞白赖地混进我家中,趁机打伤我的小友,又抢走了我辛苦救下的天麟师。”


说及此,她万分无奈地摇起头,道:“我救下他时,他已被逼得维持不了人形,只能借由灵识同我沟通几句。可你兄长出手便下死手,恐怕他这次在劫难逃了……”


那小五怔怔的,维持一点镇静道:“定是那老三!定是那老三!他平日嬉皮笑脸没个正经,一贯是会装的!骗我为他借来泥身,便是想害人!”


大殿之下的地底自小五来后,亮堂许多,光亮将这片敞阔之地照得通透。小五身侧的烈鸟感知到她情绪波动,十分不安地在她周围来回颠步,扇着羽毛,此地的光也随它动作闪闪烁烁着。


小五在一片明灭中道:“是你救了他?”她颔首:“正是不才。”小五神情有些复杂,袖着手道:“他既然告诉了你他的身份,那你知道我们又是谁吗?”褚英朝她作揖:“略猜得一二。百年之前,几位真是炙手可热,多少能人想寻你们都寻不到。”


小五见她这恭维并没有多少真心,扯了一侧的嘴角,道:“既如此,你随我来吧。只希望这次还来得及救下我们唯一的天麟师。”说罢,一手放在腰后,施施然往一个方向去了。


褚英回身看了眼壮丽的铜门,烈鸟停在原地并不跟上,自觉地守在门前,眼巴巴瞧着她两人逐渐走远了。


褚英随她停在一座水门前,无边无框,只一片幽深的海水竖立起来,弯成半弧。小五将手放在水门上,转头问她:“你到过华筵池了,那地方如何,好看吗?”她道:“景致可人,是个令人愉快的小池。”


小五轻笑道:“小池?我将带你去的,才是真正的华筵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