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

这位主簿大人掌间发力,将褚英稳稳当当地扶住了。


“今夜好热闹,既已约定在郡守府中提审那只煞鬼,怎么不等我?”他语调清扬爽利,待这话说完,便放开了褚英,向郡守点一点头,往案台之后的圈椅走去。


“主簿料事如神,早早便猜到这两个鬼怪还要再来。”白面鬼趋前,涎着脸恭维道。


这位主簿着一袭蟒纹的绛色朝服,嵌着黑曜石的巨蟒自他腰际盘旋而上,隐没在他肩后方。蟒纹栩栩如生,在烛火间明灭闪烁。这样可怖的纹饰,配的,却是张极为年轻的脸。


他将下衣摆一撩,坐在椅中,闲闲地对白面鬼道:“你几个联手也奈她不何?”白面鬼惶恐道:“她身手了得,道法在我之上,酆都治鬼的法子对她竟无用……”


他示意鬼差不必再言,稍一抬手,两扇门咣当朝里旋过半圈,合拢掩得严严实实。他道:“既如此,那便先审吧。”白烛快要燃尽,星火摇曳,使他面目沉在一片浅浅的阴影之中。


褚英见他十分面熟,稍作回忆,便想到眼前人正是初到诸陵,告知她灵山神女来历的少年人。他视线巡过一圈,最后才肯落在她的身上,直望进她眼底,像要把她的从前往后都搜刮出来。


“你在他身上吃了好一番苦头,”他嘴角漫着定定的微笑,声音缓和下来,“从头至尾,你都给他诓骗住了。”


褚英自方才听到郡守的话,便不再开口,暗自调动全身力气,要将镇压下去的方大人炼化。在旁候着的白面鬼一直觑着她的动静,猛然间将一只手化作钉了三只银钩的铁器,便要往她头顶抓去:“敢在我等眼皮子底下使小聪明!”


褚英冷冷看他伸来爪,已预备硬抗下这一招,无非撞个头破血流,也不能叫他把自己辛辛苦苦炼化过半的魂给吸走。


然而白面鬼的爪伸至半空,僵硬不能动,案台之上,那位主簿大人缓步走来,四两拨千斤一般将那只爪弹开,道:“不急,待我先问一问。”


褚英一时讶然,抬起脸望他,撞进深不见底的沉渊之中。大概她如今模样凄惨,满脸溃烂出血,隐约露出皮肉之下的阴森白骨,那两只眼乌灼灼好似猛兽,腾起无名之火。


这位主簿被她望住,忘了手中动作,脸上的笑原是佯装出来的,此刻敛去七八分,整个阴沉下来,牵强地扯动下嘴角,伸出左手摸向她的脸侧。


褚英始终守着缄默,对他避而不及,稍一偏身便躲开了。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你这样一身灵妙的骨,怎么会找上他?”他前句话说得极低,近乎呢喃。料想自己失态,眼中闪过几分懊恼,正欲转身,却还是停住,并拢两指在她额上一点:“他魂聚极阴之气,你想生生炼化他,只怕会痛不欲生。”


这回动作极快,褚英躲闪不能,被施下定身咒。她觉额上沁凉,肤上刺痛之意稍减,压在心口的沉重似乎一丝一丝地被抽离出去。


她眼风扫过上方,只见方大人的魂魄幽蓝透明,在他指下扭曲成极狭极长之物,好似粘连着的液体,顿顿地被剥了出来。


“方大人,你先从头至尾讲一遍吧,你如何千辛万苦生,又如何肝肠寸断死。”他两指厌弃地甩了一甩,一个蜷缩的鬼影随之倒在地上。


褚英却是从未见过这样的方大人,不成人形,好似剥了皮的虫蚁卧倒不起,满目苦痛之意。


他沙哑着声,低低哭了起来:“我不知、我不知……”方大人翻来覆去,只会念这三个字。


立于屋内一角的郡守哀叹道:“方大人……我便还是称呼你一声方大人吧……”他拂落一张纸,正是早先褚英找来时写就的:“你瞧一瞧这纸上的字,是否将你的生平都如实写就了?”


方大人抓过那张纸,两眼都贴了上去,道:“是、是……我是德宁五年中的科,州牧与我同乡,很愿提携我……我在诸陵做了许多年的郡守,明春便要升任朝官了……”


郡守道:“你的确是德宁五年中的科,但州牧大人却从未认识你。方大人人,你到灯下仔细看看,这纸上所书,是你的名字吗?”他哆嗦伸出两指,不肯借光,一味道:“方儒恩……方儒恩……这就是我的名字……”


褚英见他陷入痴狂,一把将纸抢了过来,纸上白纸黑字,为首写的,却是个姓许的人。一恍神,那几个笔画似乎长出腿脚,从纸上爬了起来,歪歪扭扭,又拼凑成一个方字。


她一时错愕:“那夜来衍州的官使为我读了文书,他不曾撒谎,提及之人,也是方大人,我不曾听到过这个姓许的。”


为首的主簿为她答道:“那时你身体恢复了几成?体内如何容得下这样一只煞鬼?”他言语间并没有别的意思,显然有意克制,勉力冷静:“五音令人耳聋,五色令人目盲,你之所见所闻,即他之所见所闻。他被仇恨蒙蔽,模糊了自己的记忆,自欺欺人,你日夜与他作伴,自是受了影响。”


方大人辩道:“我如何自欺欺人!他们嫉恨我前途光明,便联合起来,罗织了莫须有的罪名,使我蒙冤而死!”


郡守不忍再听,道:“那罗织莫须有罪名的,不是别人,正是方大人你!蒙冤含恨而终的,不是你,而是那位许大人呐!事已至此,你还是不愿承认,你为官多年,鱼肉百姓,何人爱戴你,你又有何冤屈!”


郡守怒极,平复心绪,接道:“当初你是怎样设计害死许大人,勾结官使献谗言,想起来了吗?近月诸陵灾荒如此严重,你瞒而不报,百姓怨声载道,群起而攻之,将你吊死在老树之下,弃尸荒野。”


方大人哀道:“可我明明记得……我明明记得……”


郡守重重一叹:“想来你临死之际尚有一丝良知,知道你生前坏事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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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死后如何会有好下场,便终日徘徊在衍州境外不肯离开。可到底郁结未解,怨气冲天,竟将许大人之事当作你的经历,如此,你便有了堂而皇之的理由,来杀我——”


方大人迷惘道:“我正是要来杀你的,杀了你,我心愿已了,便可以安心去了。”


郡守道:“我今晨已被你杀死,为何你还在这里呢?”


方大人道:“我已经将你杀了……我已经将你杀了……”他披头散发,面色凄惶:“我为何还在这里?我为何还在这里?”他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忽然扑向郡守:“一定是那方士捣的鬼!你与他联手告发了我!你们要我死也不得安宁!是你们要我死也不得安宁!”


他周身布满阴气,将窗子冲煞开,屋外狂风裹着斜雨打湿了那张写满字的宣纸,一道闪电惊过,照亮了他扭曲不可辩的脸。


“方儒恩!你还不知悔悟!”站在案台之后的主簿厉声呵道,劈面便将他击倒,“酆都有令,即刻行刑!”


语罢,这位主簿大人朝服之上的巨蟒活泛起来,烁着玄色鳞缓缓涌动,巨蟒嘶嘶吐出分叉的信子,将它粗如双臂的扁头靠在他的右肩,黑亮的两只眼死死盯住方大人。


霎时电闪雷鸣,数十道闪电劈落在郡守府的屋瓦之上,将这间小屋摇撼得仿佛在大泽的浪涛上颠簸。


那只白烛终于快烧尽,一层一层堆叠的浑浊蜡油好似垮塌的脸皮,皱在一起。烛芯之上一丝微弱的细光,摇曳几瞬,扑哧灭了。


房间内外,只余下那头玄鳞的蟒,在漆黑中泛着幽光。它吐着信子逼近方大人,在他面前停住它硕大的身躯,似是丈量了一番猎物的尺寸,忽然张开血盆大嘴,欲一口吞之。


电光火石之间,褚英迅疾闪至他身前,整个的燃烧起来,荧荧蓝的火将他二个包裹住,下一瞬,方大人已不见了踪迹,原地余下圈焦黄的印子。


褚英齿缝间溢出黑色的血,她舌尖死死抵住牙关,仍不免闷哼出声,一咳嗽,便有血顺着嘴角流出,滴在衣领。


“咳咳……”她未佩剑,只好撑着壁尽力站稳,抬了抬下巴颏,向那不远处的人道:“主簿大人,实在抱歉,我千辛万苦来到衍州,如何也不愿白跑一趟,前功尽弃。”


屋内凶相毕露的巨蟒失掉猎物,错愕之余竟有几分委屈。那张满是尖牙的大嘴缓缓合上,它扭过扁头望了望案台之后的主簿,又扭身望了望与她平视的褚英,很是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几寸,嘶着信子,竟是靠在她滴落鲜血的领子上轻轻碰了一碰。


褚英实未料到,茫然着神色,一只手滞在它上方,犹犹豫豫不知到底要不要劈下去。


这巨蟒静静倚在她身上不肯动,似是觉察到什么,晃了下身躯,陡然化作阵灰雾,待雾退去,方才还在前方的主簿,已替了巨蟒的位置,英挺洒脱地站在了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