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

兵卒浩浩荡荡来,又浩浩荡荡去。


褚英挤进一窄巷,同方大人细细商量:“我晚间再去找那位郡守,你不要心急。”他言语间无可奈何:“这厮心狠手辣,你下手可得果断些,否则我失掉耐心……哼!”她佯装未听懂这等威胁,两手环胸,懒声道:“万事不可太过心急……”说着便贴面土墙倒地睡去了。


她虽这样说,可在地下躺了上百年的人早厌倦了睡眠,两眼阖着,一动不动,巷里巷外的动静却丝毫不差地传入她的耳中。


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慢慢靠近,似是踩着草鞋踢踏。这声音在她正上方停住,接着褚英身上便压下重量,她唉哟大叫起来,身上也连连传来哎呀哎呀的喊叫。


“不得了!不得了!死人活啦,死人活啦!”那响声的主人嚎道。褚英分出丝视线给他,原是个黄皮刮瘦的小乞丐,惊惊惧惧地望着她。


她抓着小乞丐的肩膀,使他无法逃跑,狞笑道:“你惊扰了死人的睡眠,作为惩罚,我现在就要把你吃了!”他便大哭起来:“你、你瞧我身上没有几两肉,吃了我连塞牙缝也不够哇——”


褚英伸出手要去剥他的破斗篷:“我可不挑食,你小子骨头摸起来硬,是塞牙缝中的上上品。”小乞丐被抓的两只细腿悬在空中乱蹬,他一手去扳她,一手却悄悄溜到褚英腰间,将她的剑抽了出来。


“哈——”他将将吐出半个音节,手上一空,剑不见了踪迹,肩上的禁锢消失,松垮一副骨头便咚地摔在地上。头顶给硬邦邦的铁器一敲,传来褚英的骂声:“偷死人的宝物,罪加一等!我这就把你架在火堆上烤熟了!”


他傻眼,颤巍巍地把手伸进衣服中,摸出两个硬了的馒头:“你别烤、烤我……这馒头是我今天刚捡的……你烤馒头、烤馒头好吃……”褚英一手抢过,手中腾起团蓝色火焰,瞬间便将两个馒头吞噬了:“馒头是素,你却是属肉的,我偏要吃你!”


他眼见着今日所有食粮被夺,焰火在怪人手里渐灭,馒头却无影无踪,这下便真真切切地掉下几滴泪来:“你太不讲理了!你把我的馒头烤没了还要吃我!”他又伸出胳膊,撩开衣袖,叫道:“你吃了我好了!随便你烤我还是煮了我!反正我今天总要饿死了!”


细如枯枝的胳膊白晃晃地横在她眼前,褚英心想吃他还不如去割树皮熬汤,收了戏弄之心,将藏起来的窝头抛进他怀里,道:“快把你衣服遮下来,你这身骨头恐怕是又轻又脆,啃起来也不香。”


食粮失而复得,小乞丐喜不自胜,诺诺地打量她几眼,道:“你、你不吃我了?”褚英道:“说不定等会儿就后悔了!”小乞丐抹抹眼,蹭着墙壁挨到她身边:“你怎么长相这么恐怖?我听说今晨大人们在捉怪物,你是那只怪物吗?”


褚英龇牙咧嘴:“我长得如何恐怖了?”他眼角还挂着泪,抓着馒头一口咬一半,被她一吓,梗住喉咙不敢开口。“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她语重心长,“越是厉害的人,越会伪装。”小乞丐立即融会贯通道:“那你一定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怪物了。”褚英欣喜:“没错,是这样的道理!”


等他干咽着吃下白馒头,从角落中拱的高高的草堆里拖出一件破旧的冬衣,垫在地上。原是褚英占的小巷是他的窝。他倒是泰然处之,均出一半的位置让与她,便翻身睡过去了。


“睡着就不会饿了。”小乞丐不怕妖怪吃人,却怕清醒着饥饿而死。


待到夜深沉沉,褚英闭目养神足够,方大人催她动身。她想起那郡守腰间的玉珏,心中也不得安宁,不多想,便隐身往郡守府去。


府衙后院一片静英英,挂着两只透红的灯笼。西南之地酷热无风,那灯笼静默地挂着,好似两只猩红的眼,嵌在青瓦院落这张无表情的脸上。


褚英落脚在院落中,如入无人之地,那方大人却开始发怵:“他养了许多的方术,会稀奇古怪的法术,小郡主你怕不怕?”褚英嘲笑道:“你先前总叫我快些动作,替你杀了郡守报仇,如今仇人近在眼前,你却打了退堂鼓。”


他心虚的很,反而硬声道:“那时就是几个方士领着他和那黑衣的官使将我赶尽杀绝,你要小心应付才好。今早那白脸,是个没什么大功夫的,你今晚却不可掉以轻心。”


褚英道:“我不去招待那些方士,只去会会你的旧友。只要你不添乱,今夜事成,你了却心愿自去寻你的路,我该去往生海了。”方大人听她说的轻易,欢喜的连连说了几个好。


两人寻迹至一间漆黑的屋子外,掩了气息推门而入,床榻上酣睡之人正是那位郡守。褚英握剑悄然逼近,并不急于下杀手。


屋外云雾散,清月盈盈的辉光泻进窗子里。她先是搜寻白日所见那枚玉珏,谁料双手忽止不住地颤起来,脑中发胀,嘴里哆哆嗦嗦冒出方大人的呓语:“你害我性命……你害我性命……”接着便高举起剑往床上刺去。


褚英心中暗叫不好,这姓方的给心魔困住,偏偏此时发起了瘟症。她使出万分力气将那剑偏了偏,反着银光的剑尖噌地刺在了衾被上。如此她力已竭,方大人越发猖狂,借着她的身又要再捅一剑。


这般动静早惊醒了那位郡守,他已一睁眼便见面目狰狞的怪物举剑刺向自己的心口,饶是白日之下扮的再好的庄严宝相,此刻也回忆不起,几个翻滚便蜷躺在地。


褚英眼前都是黑魆魆的雾,知觉渐无,她口中念的是方大人的词,手脚舞的是方大人的动作,连脑中所思所想,都被他的恨意占据。她生前学得一身好本领,对付妖魔鬼怪自是不在话下,可对自己,却束手无策。


“杀了你!杀了你!”他这几日都栖在褚英身内养魂聚气,血肉滋养着她的骨,这身骨却也在助长他的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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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英觉察四下的极阴之气都在往此处汇聚,耳边呼啸而过孤魂野鬼的哭嚎。郡守状若惊犬,避着她满屋乱窜,高声向外求救。她不由在心中怒骂:“一帮酒囊饭桶!府衙外头防的严严实实,却不知留一路侯在府内!”


眼看再不逼方大人离身,来不及问出那枚玉珏的下落,郡守却是要给戳成马蜂窝。褚英借着清醒的几瞬,探清他屋内陈设,瞥见案上摆了一面青铜乾坤镜,也不管真假,猛地一头往镜上扎去。


乾坤镜触及黑气,幽幽散出淡光。褚英浑身无力,像被人抽掉了一身的骨头,耳畔风声减弱,眼前虚影重重叠叠,一团雾从她七窍溢出,方大人的魂魄竟是被这面镜子给逼了出来。


褚英无血肉支撑,五感便枯萎如那棵老榕的树皮,恍惚之间,视线内出现一对锦履,莹润的玉珏发出月白的光。


她挣扎着探出手去,恳切道:“真人救我……”


“真人”无动于衷,摘下那面乾坤镜,照在她脸上。褚英清醒前最后一眼,便是见到镜中的自己,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真人”穿上郡守的官服,将房间门打开,往外奔去。


镜子的光晕仍在晃着她的眼,折射进骨头里,带来密密的痛。房门敞着,她摇摇欲坠的视线掉落在坚硬的地上,还要往前爬,爬过高高的槛,往外爬,爬向悬着的月。


这月在百年以前,也如今夜一般,照拂着她碎得溃烂的视线。


那时褚英不过七岁,被母亲扶上前往郢城的马车。这架马车美轮美奂,镶金嵌玉,连最小的那颗也比她耳上挂的坠子要亮,要白。


母亲叮嘱她:“阿婴,在郢城要听奚夫人的话,千万不要淘气,你的姑父和表兄们是这天下顶尊贵的人,你惹得他们不快,被赶回家,我便要罚你不许吃饭,不许放风筝,不许在院中种花。”


她那时已很会读大人的眼色,从马车的窗棂子里探出一只手,去摸她母亲的脸:“阿婴听话,你不要担心,也不要难过。我这样伶俐讨喜的孩儿,没有人会狠心不爱我。”


她母亲在夜里落下泪,听到后半句又笑起来,将她五指都攥在自己手心中:“再晚几年,你哥哥也要去郢城,到时候你便不会孤独了……”


褚英伸出脑袋,接着半个身子都倾在马车外,先将她母亲面上的泪擦净了,哼哼两声,道:“不要哥哥,他是最狠心的人,他那样讨厌我,才不会陪我玩耍!”她母亲欲多说几句,身后之人道:“放她去吧,再待片刻,你更要舍不得了。”


褚英被拉回车内时,望了一眼天上的月,又望了一眼立在原地垂泪的妇人,只觉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仿佛隔了千重山万重水,她的视线总望不到尽头,给月光搅得稀烂。再去望她母亲,连面庞都不清晰了,只在远远的他乡,最后叮咛她:“阿婴,见了那位应当称呼他什么?”


“记得,叫他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