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迷蝶谷(十二)

原本炸上天的头发瞬间被压了回去,湖水连线般滑落,整个人好似一只落汤鸡。


那层层湿发后,季淮安睁开沉重眼皮,入目的是一双熟悉到令他封尘多年的心再度颤动的明眸。


少女半跪在他面前,手指死死握着那把横在他脖颈的森寒剑刃,滴落的血液犹如点点梅花,炸开在土泥地里。


她呼吸急促,慌乱与他对视,却在看清那瞳中神色后,蓦然怔住。


氿雲剑戾气缠身,乃是天生凶剑,对季淮安这个主人尚时刻觊觎,伺机吞噬,更何况是她。


沐夕晚整条胳膊早已被电得麻木到知觉全失,是以,她根本没发现从自己的血液触及剑身那一刻起,它便再未发起丝毫攻击,安静地可谓乖巧。


此刻,将她完全吸引的是那古怪目光——


一个季淮安这样的人绝不该拥有的目光。


不安,庆幸,难以置信的喜悦,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恸。


她的心跳有一瞬的停滞。


无名酸涩随之涌上,又来了,那莫名的熟悉感,如同雪夜里的第一次见面。


未等她张口说话,猝不及防地,沉剑啪嗒落地。


他竟猝然伸出双臂,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


沐夕晚倏地回神,深深吸了口凉气,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太离谱了!


季淮安本人能干出这事来,简直比她吞下一头牛还不可思议!


“仙君?那个……”她眨巴着眼,将脸上面纱扯掉,艰难一笑:“我是沐夕晚。”


但他还是没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


【啊啊啊!】见状,系统面目全非:【快把这玩意推开!】


虽然占俊美男子便宜是件难得的好事,但他现在这幅模样,沐夕晚着实也有些……嫌弃。


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奈何他贴的太紧,几乎没用。


冰凉凉的水后泛着远超于她的热意,那是属于男子的温度,强硬又具侵略性,令从未接触过的她有些恍神,甚至忘了呼吸。


很快,记忆慢慢回归脑海,前一秒还神志不清的季淮安,下一秒面色骤然降温。


一把将身前人推开,并极速拉开二人间距离。


颇有几分见了洪水猛兽的样子。


沐夕晚:“……”


至于使这么大劲……


起初,他的目光在四周飘忽不定,茫然喘息着,与刚醒来时的沐夕晚如出一辙,大半天才平静下来,撞上她略显古怪的视线。


四目相对间,气氛莫名尴尬。


半晌,沐夕晚再次眨巴眨巴眼,抿唇正要说点什么。


却被他抢先一步:“你为何在此?”


适才惊天骇浪般的情绪仍堵在心头,难以化解,他的声音不由带着些沙哑。


沐夕晚真的有仔细思考了下这个问题,不过最终还是用了那个她自认为最靠谱最省事的说辞:“抱歉啊,不太方便告知,但我可以保证,绝不干坏事。”


不仅如此,她今夜还干了好些善事呢。


就算不小心犯点小小的错误,应当也是无伤大雅的吧。


她弯着眉眼,笑意漾开,娇艳的面容更添几分明媚,纵是夜色也丝毫挡不住。


全然没有一丁点感到抱歉的神态。


倒是这话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季淮安下意识拧了下眉,垂眼瞥见自己一身黑污后,拧得更紧。


无声捏咒迅速将浑身上下清理干净,这才稍稍舒畅些,复又想起方才幻境所遇,心下一阵怅然,只觉荒唐。


幻妖果真善于玩弄人心,制造出的假象不仅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就连情绪都能全然控制。


他的视线在面前少女略显得瑟的脸上逡巡一圈,更加坚定内心想法。


情绪都挂在面上,这人的性子一眼便能看透,跳脱,无拘,爱耍小聪明,甚至极贪生怕死。


与幻境所见那道义无反顾与万千修士对峙的身影分明截然不同。


果然是假的。


视线落至她手掌,一道血肉模糊的伤痕颇为刺目,是方才为救他所致,怪异的是未曾处理,竟已停止流血。


其实沐夕晚压根没注意到,整条右臂现在除了酸麻什么感觉都没有,直到季淮安将手掌附在她手上方,输送灵力治愈伤口时,她才看清。


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妈耶!好惨的手……


为了救他,她可真是下血本了。


“多谢。”清朗淡漠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沐夕晚紧蹙的额头舒缓开来,抬眸正要说些客套话,哪知见到的竟是个浑身冒着黑气的骷髅!


画面可谓惊悚,她眼睛骤然放大,浑身汗毛竖起,本能地迅速捡起手边剑朝他刺去。


“哪来的妖魔鬼怪,去死!”


“别动。”季淮安扼住她手腕,平静道:“是我。”


熟悉的声音入耳,见这骷髅浑然不动,沐夕晚这才稍稍定下心,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稳。


她晃晃脑袋,再次睁眼时,不由一惊,剑下压着的人不是季淮安还是谁?


这什么情况?


“怎么是你?”她当即收了剑,后退几步,瞳中满是惊疑,“我方才看到的明明是……”


声音戛然而止,她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又凑上前问:“你适才所遇幻境可是两个不同的场景?”


季淮安会意,轻嗯一声,脸上却依旧平淡无波。


看来不是巧合,那便对了。


按书中描写,幻蝶所致幻境乃是一境到底,断不会让人出现此种中间清醒又迅速坠入下一个迥然不同场景的情况。


但若与他人联合,那便说不准了。


此地能制造幻境的可是有三位。


如今破了两个,便还差一个。


她神色立时沉重下来,一语道破:“我们还在幻境中。”


季淮安同样想到这一点,他方才亦有一瞬将沐夕晚看错,若非感知到她那微弱的凡人气息,恐怕也不会轻易清醒。


“这一重幻境,应是在现实世界里。”他站起身,将剑收入鞘,愣愣望着远处,闪着蓝光的眸色深沉:“我可以看到,周围许些修士此刻都面临着自相残杀的境地。”


那泄出的灵力气息十分强烈,方圆几里皆被笼罩,很难有假。


沐夕晚自是看不到。


站直身子,边捯饬衣裙上的尘泥,边兀自思索,“也就是说,这是最后一重幻境,只有破了它,才能出去。”


“不过,应该如何破?我们已认出对方,这算不算?”


季淮安摇了摇头,道:“不确定。”


他沉默半晌,似是在犹豫着什么。


他的首要任务该是去捉拿幻妖。


但若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修士死在周边,多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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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不忍,日后怕也会有损道心。


不论是为人为己,都该出手相助。


片刻,空气中散开一声沉重呼气。


“你方才是如何将我唤醒的?”他回头问。


“这个啊……”


沐夕晚心虚地错开他的视线:“就……泼了盆湖水,也有可能是……你恰好被一道天雷劈中的原因。”


天雷?


季淮安总算明白自己焦黑的衣裳因何而来,只是抬头望天,不太像是会降雷的天气。


“你确定?”他还是发表了疑问。


“当然。”沐夕晚凑上前,连忙转移话题:“仙君是要救他们吗?我回想了一下自己醒来的契机,倒是有几处可以同你探讨的地方,咱们不妨边走边聊。”


反正一时半会也找不着男主,自己也不确定究竟有没有脱离危险,倒不如先跟着他,顺便再做点好事。


一路下来,他们观察许多,也提醒不少修士,终于大致明白了情况。


当下,他们的确还未走出幻境,时不时一转眼再看对方时,对上的便是张惨不忍睹的脸。


未免出岔子,季淮安贡献了一根绳子,将二人拴住,准确来说是法器。


那是根泛着金光的透明绳子,绑在手腕没什么感觉,手指轻触之便可轻易穿透,除了能看到以外,就好像不存在一样。


她好奇问了一嘴,却听他道这不过是个普通的法绳,没什么特别。


沐夕晚第一反应便是不信,毕竟很多常人看来千金难求的宝物,对他们这种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来说,却是根本不值得一顾。


她那个便宜师尊就是个典型,极品符纸都是用来玩的。


真想跟他们这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拼了!


另外,他们还发现,陷入第三重幻境的人不仅会将友军当做怪物,还会将藤妖视作亲近的人,最后被其伺机偷袭。


经过快速调查研究,他们大致理清了这三重幻境的来源。


藤妖善于制造恐惧,这第三重八成出自它手,迷蝶怕水,那条河又是整个山谷唯一一处没被粉雾侵染之地,很有可能便是第二重幻境的造就者。


剩下的自是幻妖了。


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具体破解之法的幻境。


经过验证,第二重幻境用湖水便可百分百破除,至于第三重怕是需要将周围藤妖杀尽才行。


单单只有这第一重,勘破方式不一而足。


被揍醒的,骂醒的,吓醒的,甚至还有更离谱的——


放屁把自己噔醒了。


是以,最终他们将原因归结为:


一切凭天命。


这一路走来,时间并不长,却足以让季淮安对沐夕晚有了极大的改观。


起初,她还有些局促,话只捡重点讲,渐渐的,没了戒备,便暴露本性,碎起嘴来,即便他的回应并不热切。


她并非耍聪明,而是的确很机智,总是能一语中的,鬼点子层出不穷。


她也并非完全贪生怕死,只是懂得爱惜自己,对于有把握的事,从不退缩,甚至心态极好。


季淮安这些年虽未与人过多交往,儿时却也是个极跳脱的性子。


没少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也观过许多话本,对于识人已是颇具经验。


只不过……她这般倒是与寻常凡间女子有着天壤之别。


也是,能被师祖看中的人,定非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