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迷蝶谷(十)

这日,季淮安见到了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只一眼,他便认出,那是他在这世上第二亲近之人。


他的亲生父亲,沈泽明。


那个众人口中消失了许多年的人,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回来了。


宗门中常有流言,说沈泽明为提升修为,多年前独自外出修行历练,寻觅遗世秘法,不惜将刚与之成婚三年的阿娘无情抛下,甚至连她那时怀了身孕都不知。


这一走便是数年,其间更是丝毫消息都没有传回,就像石沉大海,活着的人忽然死了。


独留阿娘一人承受万千孤寂与悲恸。


斥之抛妻弃子也不足为过。


季淮安对他的印象并不好,奈何阿娘十分喜欢,便也只能耐着性子慢慢接受。


无所谓,只要阿娘回来就好,旁的人他并不在乎。


这年中秋,佳肴满目的圆桌前不是一人,也不再是两个人。


他们迎来了第一次团圆。


阿娘脸上挂着肉眼可见的笑容,与过去每一次都不一样,没了牵强,疲惫,言行举止间都展露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快乐。


就像顶天立地的人忽然有了靠山,再不用收敛藏拙自己,也能随心所欲地追寻自由。


季淮安为此感到开心,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因多了个人,阿娘留给他的时间便被剥夺去不少。


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后面的日子,有几日带着落差的欢乐,之后便逐渐归于平淡。


季淮安却觉得,这种日复一日的平淡才是真正的幸福,他不喜变动,也害怕变动。


阿娘身为掌门,每日忙里忙外,时常整天不见人影。


阿……爹倒很是清闲,总盯着他挑错处,一会嫌他剑出的太慢,一会又嫌手上力道不够。


多年缺失父爱,他心中多少有些积结的怨气无处可撒,每逢心情不好时,便刻意处处与之作对,气得对方拿着木棍漫山遍野追着他打。


闲暇时,一家人或是前往凡间游玩,体验红尘喜乐,或是聚在树下品茶座谈,享受细水长流般宁静时光,又或是一同下山降妖除魔,行侠仗义,留名江湖。


总之,日子过得很是有滋有味。


星移斗转,光阴似箭。


三年过去,季淮安长高了许多,身体也变得愈发硬朗壮实,脸上轮廓已略显锋芒,眉目间尽是恣意,妥妥的清朗洒脱少年郎。


他资质出挑,灵根亦是上等。再加之勤奋刻苦,机智踏实,学东西很快,灵力日益增长,小小年纪便有了结丹之势。


名声大噪后,各个年龄段上门求教的修者险些将门槛踏破。


只是最近几日,季淮安总觉得手掌心有些刺痛,查看却并未发现异常,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先行将其抛之脑后。


这日正午,餐桌前,他突发奇想,用筷子沾了醋,顺着掌心痛意描摹。


冰凉凉的触感带着丝丝酸涩,使得疼痛感愈发明显。


他没有顾及,半晌后,蓦然愣住。


竟真的画出一个字来。


幻……


这是何意?


他盯着看了许久,反复在心中默念这个字。


再抬起头时,只觉周围一切都透着股莫名的虚幻感。


季玥面露疑惑:“怎么了?阿季,是今日的饭不合胃口?”


沈泽明同样不解:“不应该吧,我尝着挺好的啊。”


季淮安沉默不语。


视线落至餐桌中央,是一条淋了糖汁的梓粼鱼,这是阿娘最喜欢吃的菜。


只不过……如今正值冬日,冬日又怎会有此类鱼?


好奇怪。


环顾四周,庭中花树开的正艳,暖阳丝毫不吝啬,大片洒下,远处山涧中的流水声竟也从未停过。


一切都与这个季节本该有的景象毫不沾边。


想着想着,他眼中逐渐被迷茫占据。


猝不及防朝自己手心扎了一刀,鲜红血液汩汩涌出。


季玥惊呼一声:“这是做什么?”


沈泽明也吓了一跳,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季淮安却像是没有感觉,怔怔看着伤口,不为所动,脸色却变得极为难看,唇边缓缓溢出一句呓语般轻飘飘的话:“……不疼。”


除了原本的刺痛,竟无其他感觉。


顺着痕迹,鲜血在手中慢慢汇成幻字。


这一刻,看着那刺目的红,他终于意识到什么。


是幻境吗?一切都是假的?


是了,这里的一切都太好,好到一切都按照他所期望的样子运转。


那……真实的世界又是什么样?


他忽而抬眸,定定望着面前无措的父母,眼睛一眨不眨。


仿佛是要将此刻的他们印刻在脑海。


须臾,唇角慢慢弯出一个弧度。


与之同时,万千奇异的画面不绝如缕地迅速钻入脑中,身旁阿娘阿爹的喊声越来越弱,直到消之殆尽,眼前景象也开始天旋地转,最后轰然碎裂。


季淮安的记忆有一瞬的回归。


无尽悲恸瞬间涌上心头,泛起一圈圈的苦涩。


他跪在地上,缓缓松开手心,那片仅剩的红色衣角也随之消散如烟。


一滴明晃晃的泪珠迅速坠落,在脚下明镜般的水面发出啪嗒声响。


原来……


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幻梦一场罢了。


那空寂的黑夜里,银月冰冷,他没有等到阿娘,也没有见过亲生父亲。


他们从未有过团圆。


那年中秋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人。


他的情绪极为低沉,哽咽到快要窒息,不留神间,回归的记忆未停留几秒,便再一次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剥夺而去。


一头栽入身下湖泊……


*


眼看着沐夕晚的神色愈发怪异可怖,系统急得抓耳挠腮。


一开始她还只是望着天傻笑。


后来变成哭,再后来就成了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眼神空洞的仿佛是个假人,诡异又瘆人。


再这样下去,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在她脑中徘徊了一圈又一圈,它最终下定决心,引了一道雷。


迅疾雷电正中沐夕晚头顶的那一刻,她眼皮猛地一抬,羽翼般的睫毛轻颤了下。


而后眸中总算恢复些明亮,原本微弱的呼吸逐渐变得明显。


系统激动问:【醒了吗?】


哪知她只是茫然地眨了几下眼睛,刚张开一半的红唇又蓦然紧闭,再次没了声响。


……


这回连眼睛都阖上了,一副即将要入土的征兆。


系统只觉天塌了。


沐夕晚脑子晕沉沉的,一时之间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半晌后,慢慢恢复了些知觉,先行到来的却是一股浓烈痛意,自两侧大腿传来。


紧接着的是几道愈发清晰的尖细声音。


“区区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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蝼蚁,也配用修界灵物,当真是没有丝毫自知之明。”


“就是,真可笑。闻到她身上那股庸俗臭气就觉得烦,我看咱们不如直接把她留在这,自生自灭好了。”


“不好吧,再怎说她也是季师兄的妻子……”


“怕什么?没人说谁会知道。况且季师兄根本就不把她当回事,没准还很讨厌,若不是她,他又怎会惹上如此麻烦。”


察觉到明显危机感,沐夕晚奋力睁开沉重眼皮。


紧接着强烈的白光便骤然刺进眼睛,带起浓重酸涩与痛意,泪水不自觉溢出。


“哟,醒了。”为首那女子朝她靠近。


她下意识抬起胳膊挡住些许光线,试探着慢慢睁眼,看清了头顶那张趾高气昂的面孔。


沐夕晚没什么触动,却在视线闪落至她手中捏着的手链后,呼吸一滞。


那是一个以橘色绳子编制的手链,其上穿着三颗琉璃珠,每一颗都有着五颜六色,在日光反射下熠熠生辉。


控制松紧的地方留了两段绳,分别坠着两颗小巧的月形玉石,十分精致漂亮。


不知为何,她不记得自己是谁,却在看到它的一瞬间,产生了一种极端的浓烈情绪。


她想将它抢过来,那是她的东西。


这般想着,她也就这样做了。


伤痕累累的身躯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无名力量,使她起身一把拽住面前人的手臂。


“你做什么!”那人吓得一激灵,立马厌弃地甩手,却未能甩开。


紧接着细长的指甲深入血肉,她不由惊呼出声,看沐夕晚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一时竟连术法都忘记用了。


另外几人见状,连忙上前相助。


于她们而言,对付沐夕晚,根本无需费吹灰之力,很快将她牢牢按住。


情急之下,原本被沐夕晚死死拽着的女子竟一掌朝她胸前拍去。


鲜血喷涌而出,强大的灵力冲击直接将沐夕晚撞出老远,直直落入一旁湖中。


冰冷的湖水瞬间将她包裹,红色血丝弥漫开来,阳光一点点消失在眼底,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暗。


她艰难地发出一声闷哼,很快被呛住,再没一丝力气,慢慢阖了双眼。


“哗啦——”


漆黑的河中发出一阵响声,自里钻出一个狼狈的人儿。


沐夕晚捂着胸口咳嗽,大口喘息着。


片刻后,糟乱的耳旁逐渐变得清明,传来系统庆幸的嚎叫。


【呜呜呜,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了,还以为马上就要升天了呢。】


【咱们的命可是绑在一起的,你可不能随便死。】


天知道,在她中邪似的一股脑扎进河中的时候,它有多崩溃。


清冷的月光洒在河面,凉风拂过,带来一丝冷意,沐夕晚愣愣望着水面,不由浑身抖动了一下。


适才所经历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记忆如潮水般慢慢回归,竟有些割裂感,令她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又究竟哪些记忆才是属于自己的。


她是沐夕晚,还是沐朝曦?


若是前者,那她又是哪一个沐夕晚?


系统疑惑:【……为什么不上岸?】


难道还没醒?不会吧!老天奶!


许久,沐夕晚弯着僵硬到已能明显感知阻力的脖子,缓缓垂下头。


看向自己紧攥着的右手,松开,却什么都没有。


一股失落感在心头隐隐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