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析情遇险困厄临
货仓顶灯在蒸汽中忽明忽暗,祁梦蝶的后背还残留着横梁积灰的潮湿。
她将旋转的银元扣在青砖裂痕处,月光恰好穿过破窗照在";惊梦";二字上,斑驳的铜绿泛起幽光。
";三组数字对应的都是船运编号。";老陈的烟斗在情报地图上划出焦痕,第七号码头的位置已被烫出个窟窿。
他布满老茧的手指突然顿住——飘落的烟灰在月光里竟折射出孔雀翎的磷光。
祁梦蝶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过载的记忆如同万花筒在颅骨里旋转。
三天前城隍庙梁柱的牡丹纹、昨夜海关钟楼爆炸前三十秒看到的货单编号、此刻青砖裂缝里残留的靛蓝色毒粉......这些碎片在她记忆宫殿里撞出清脆声响。
";老陈你看!";她突然扯过泛黄的电报纸,";1932年3月17日《申报》广告栏,这个茶叶商的联络暗号——";指尖点在油墨晕染处,四组数字恰好与蒸汽里漂浮的金粉密码重叠。
周云帆的咳嗽声从阴影里传来。
他倚着生锈的货架,苍白手指正无意识摩挲着领口裂痕,那半页并蒂莲纹的密码本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祁梦蝶注意到他黑色风衣下摆在轻微颤动,像被夜风惊动的乌鸦翅膀。
";丫头别异想天开。";老陈的烟斗重重磕在桌角,震得煤油灯的火苗窜起半尺高,";按惯例该是货轮舱位......";话没说完就被小李的惊呼打断。
年轻特工举着放大镜趴在窗边,镜片折射着江面粼光:";梦蝶姐说的茶叶商广告!
我在总务科旧档案里见过这个暗号体系!";
争执声惊飞了檐角的夜枭。
祁梦蝶揉着胀痛的额角后退半步,后腰忽然抵住个温热的掌心。
周云帆不知何时来到身后,带着松香气息的呼吸拂过她耳畔:";你记不记得上个月在霞飞路咖啡馆?";他沾着金粉的手指划过电报纸某处,";当时你说第三排书架不对劲——现在看这个书架编号。";
记忆如闪电劈开迷雾。
祁梦蝶猛地抓起钢笔在情报图边缘演算,墨迹与老陈烟斗烫出的焦痕诡异地组成扇形图案。
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听见货仓外渡轮拉响的汽笛,更听见周云帆藏在咳嗽声里的闷哼——他背在身后的左手正在渗血,金线勒出的伤口泛着孔雀蓝幽光。
";给我二十分钟。";她突然扯下发簪,乌发如瀑散落在情报图上。
蘸着周云帆掌心血的金粉在纸面游走,渐渐勾勒出海关钟楼的三维模型。
当钟摆投影与第七号码头的牡丹纹重合时,小李突然指着窗外大叫:";快看江心!」
漂满油污的江面上,八盏莲花灯正顺着暗流排成北斗形状。
祁梦蝶的银元突然在桌面疯狂旋转,最终立在边缘发出蜂鸣——与她记忆中那晚在城隍庙听见的电台频率完全相同。
老陈的烟斗";啪嗒";掉在情报图上。
老人颤抖着掏出怀表,表面珐琅彩绘的牡丹花蕊里,秒针正逆向转动。";丑时三刻......";他浑浊的瞳孔映着莲花灯诡异的紫光,";丫头,把你刚才说的茶叶商暗号再讲一遍。";
月光偏移了十五度角,货仓铁门上的铜锁突然自行崩裂。
祁梦蝶感觉周云帆的体温隔着衣料传来,他染血的手指正悄悄在她后背画着什么图案。
当江风卷着咸腥水汽扑灭煤油灯的刹那,她终于读懂了他用疼痛传递的信息——那半页密码本上的并蒂莲,每一片花瓣都是倒写的摩斯密码。
";不是货轮舱位。";她转身直视老陈跳动着怒火的眼睛,沾着金粉的指尖戳破情报图某个伪装成油渍的标记,";是水下暗道,连接着三年前废弃的英商船坞。";突然袭来的剧烈头痛让她踉跄着扶住桌角,恍惚间看见周云帆黑色风衣下摆掠过地面血迹,像极了那晚在霞飞路追踪黑衣人时看到的残影。
小李已经翻出泛潮的租界地图铺在地上,年轻特工兴奋的喊声惊醒了梁上沉睡的蜘蛛:";这里!
第七号码头东侧三十米,1931年工部局档案记载过防水闸门!」
暗潮在货仓地面无声蔓延,月光不知何时染上了孔雀翎的幽蓝。
祁梦蝶用银元压住剧烈跳动的太阳穴,余光瞥见周云帆正将渗血的左手藏进风衣口袋。
他苍白的侧脸在冷光里如同石膏像,唯有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与她记忆宫殿某个被封存的画面完美重叠。
货仓铁门被江风撞得哐当作响,周云帆的指尖在情报图边缘蜷了又展。
祁梦蝶发梢的茉莉香还萦绕在鼻尖,方才她转身时扬起的乌发扫过他的手背,像一尾捉不住的锦鲤。
";周组长!";小李突然举着放大镜撞过来,";您看这个油渍形状像不像上个月破译的密函水印?";年轻人额头沾着地图霉斑,镜片后的眼睛亮得灼人。
周云帆不着痕迹地将渗血的左手藏进风衣口袋,右手接过放大镜时,金属边框还带着年轻人掌心的温度。
老陈的烟斗在情报图上敲出火星:";1933年太古船务的记录显示......";话音未落,祁梦蝶突然抓起钢笔划破图纸。
墨汁顺着青砖裂缝蜿蜒,在她脚边汇成诡异的六芒星。
周云帆瞳孔微缩——那正是霞飞路咖啡馆地板暗纹的形状。
";不是船运编号。";祁梦蝶的钢笔尖戳着图纸上孔雀蓝的毒粉痕迹,";这些数字在记忆宫殿里会唱歌。";她食指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三天前城隍庙梁柱的牡丹纹正在颅内旋转着绽放,";音阶排列符合海关钟楼的报时旋律。";
货仓顶灯突然爆出电火花,惊醒了梁上倒挂的蝙蝠。
周云帆借着阴影掩护靠近半步,风衣下摆刚触到祁梦蝶的旗袍滚边,就见她往老陈方向偏了偏身子。
他摸到口袋里的止血棉,纱布被掌心血浸得温热,就像那晚在咖啡馆替她挡子弹时,溅落在白瓷杯里的红梅。
";周组长觉得呢?";老陈的烟斗指向他藏在身后的左手。
祁梦蝶闻声转头,月光恰好漫过她颈间那道淡粉色的疤——半个月前替他挡刀留下的纪念。
周云帆喉结动了动,话出口却变成工作汇报:";三号码头潮汐数据与莲花灯阵移动轨迹存在17分钟误差。";
祁梦蝶的钢笔突然在稿纸上戳出个墨点。
她当然记得那17分钟——上周暴雨夜他们困在电车轨道旁,他用手表替她挡雨时说";这17分钟足够我死三次";。
此刻那墨点晕染开,竟与周云帆风衣上的血渍形状重合。
";帮我按住东南角。";她突然将银元拍在图纸上,指尖碰到周云帆手背时像被烫到般缩回。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按着冰凉的银元,掌纹里的血丝正悄悄渗入情报图经纬线。
祁梦蝶的睫毛颤了颤,记忆宫殿里突然响起海关钟楼的《威斯敏斯特》报时曲。
货仓外传来渡轮汽笛,小李猛地掀开泛潮的租界地图:";快看!
莲花灯阵漂移速度加快了!";年轻特工的声音劈了叉,";按照这个流速......";他沾着江水的手指在地图上拖出蜿蜒水痕,";二十分钟后就会抵达七号码头!";
老陈的怀表盖弹开时发出清脆声响,珐琅牡丹映着月光泛起妖异的紫。
祁梦蝶突然抢过周云帆的放大镜,镜片将图纸上的血渍放大成星图:";1931年英商船坞的设计图!";她的钢笔尖戳破某个伪装成霉斑的坐标点,";暗道入口在涨潮时会形成漩涡......";
剧烈的头痛让她踉跄着扶住货架,周云帆伸手欲扶却被她用手套挡开。
皮质手套隔开体温的刹那,两人同时想起三天前在裁缝铺接头时,她也是这样隔着蕾丝手套推开他递来的姜茶——当时窗外飘着细雨,裁缝店的留声机正放着《夜来香》。
";找到了!";小李突然举起发霉的档案袋,";1933年工部局防汛记录!";泛黄的纸页在月光下展开,某段被红笔圈出的记录让老陈的烟斗差点掉落:";......七号码头东侧闸门曾在丑时三刻自动开启......";
货仓铁门突然被江风撞开,八盏莲花灯顺着暗流漂进门内,在地面投出晃动的北斗七星。
祁梦蝶的银元在桌面发出蜂鸣,频率与城隍庙电台电波完美共振。
她转身要说什么,却见周云帆正用染血的手指在背后给小李打暗号——那是他们上个月约定的危险预警手势。
月光偏移的瞬间,祁梦蝶的记忆宫殿轰然洞开。
她终于明白周云帆这些天的刻意疏离,就像此刻他站在情报图那端,黑色风衣与她的月白旗袍之间,隔着满地破碎的月光与莲花灯投下的死亡星图。
";不是二十分钟。";她突然将钢笔掷向货仓横梁,惊起三只沉睡的乌鸦,";潮汐表被篡改了月相数据,真实时间只剩......";钢笔尖插着的旧日历被江风吹得哗啦作响,停在泛黄的";七月初七";。
周云帆的怀表在这时发出齿轮卡顿的声响,他低头看见表面牡丹正在月光里层层绽放。
当第一片金属花瓣弹开的瞬间,祁梦蝶已经扑到地图前,发簪尖端戳着某处被血渍覆盖的坐标:";这里!
三号码头和七号码头的潮汐落差会形成......";
货仓顶灯突然全部熄灭,八盏莲花灯却诡异地悬浮半空。
祁梦蝶在黑暗中被谁拽了一把,后腰撞上货架的疼痛里混着松香气息。
她听见周云帆的呼吸近在耳畔,染血的指尖在她掌心快速划着什么——是那晚在裁缝铺没来得及说完的摩斯密码。
当应急煤油灯被点燃时,众人看见祁梦蝶正跪在地图中央,发间别着的茉莉花不知何时变成了并蒂莲形状的银簪。
她的钢笔尖悬在某个被莲花灯照亮的坐标上方,墨汁将落未落,在图纸上投出颤动的阴影。
";周组长,";她突然用钢笔尖挑起一缕散落的发丝,声音轻得像货仓顶漏下的月光,";你还记得《威斯敏斯特》报时曲有多少个音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