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赵城虎番外篇

晨雾未散时,赵城县衙门口的破牛皮鼓被人捶得咚咚响。门房张老头揉着惺忪睡眼出来,只见个佝偻老妇攥着鼓槌,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衫沾满草屑,枯树枝似的胳膊却把鼓面砸得直颤。

"青天大老爷要给俺做主啊!"老妇沙哑的哭喊惊飞檐下麻雀。县令趿着布鞋赶到前堂,就看见衙役们正围着个白发蓬乱的老太太束手无策——她正抱着堂前石狮子底座,十个指甲抠在青砖缝里。

"老虎吃人该当何罪?"老太太突然直起腰杆,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县令。惊堂木拍得三响,县令摸着山羊胡子苦笑:"王婆子,那畜生又没在衙门录过户籍,本官总不能发海捕文书......"

"我儿骨头还在虎穴里晾着!"老妇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贴身挂着的半截染血布条,"县太爷要是不管,老婆子今夜就睡在这月台上!"几个年轻衙役想上前搀扶,反被她抓出几道血痕。

堂下忽然传来酒坛碎裂声。李能晃着酒糟鼻子钻出人群,腰间酒葫芦叮当乱响:"抓...抓个山猫有什么难!"他醉眼乜斜地指着县令案头朱砂笔,"公文拿来,咱这就...嗝...上山逮它!"

后半夜李能在茅草堆里疼醒时,怀里当真揣着盖官印的缉虎令。捕快房里油灯忽明忽暗,墙上铁链子映出张哭丧脸:"要命的醉猫呦!"他啪啪抽着自己嘴巴,忽然瞥见墙角捕兽夹,眼睛倏地亮了。

次日城门口贴出悬赏告示,七八个猎户抱着胳膊冷笑:"李头儿要学武松?"为首的独眼汉子用烟杆敲着铁笼,"咱们守了半月连虎尿都没闻着,您这酒葫芦倒能当诱饵?"众人哄笑中,李能默默把酒葫芦塞进裤腰。

深秋的山岗飘起头场雪时,李能趴在草窠里啃冻硬的窝头。猎户们早溜去喝羊汤,只剩他盯着雪地上几枚梅花印发愣。"再逮不着,屁股真要开花了。"他揉着前几天挨板子的伤处,忽然听见岳庙方向传来钟声。

残阳给城隍爷镀了层金身,李能跪在香灰堆里连磕响头:"小的一时糊涂吹牛,您老显显灵......"供案突然晃了晃,三炷香齐刷刷折断。

庙门朱漆剥落处,忽地探进个毛茸茸的虎头。李能正跪在蒲团上抹眼泪,抬眼就见那畜生踩着满地香灰踱进来,颈上金毛映着残阳似烧红的铜丝。他两腿发软直往供桌下钻,怀里的铁链子叮当乱响。

"虎...虎爷爷饶命!"李能哆嗦着摸到半截蜡烛台,却见那大虫蹲坐在城隍像前,尾巴卷着块沾血的粗布——正是老妇人儿子进山时系的汗巾。他壮着胆摸出绳索:"若真是你造的孽,就...就自己把脖子套上!"

铁链刚碰到虎须,这畜牲竟像家猫似的缩起爪子。李能闭着眼胡乱捆作一团,直到听见衙役们撞开庙门的惊呼:"我的亲娘!李能真把山君爷请来啦!"

县衙公堂上,县令惊得扶歪了乌纱帽。老虎被铁链拴在明柱下,铜铃眼半眯着打盹,惊堂木拍碎了也不抬眼皮。"大胆孽畜!"县令抖着状纸,"王婆子家的独苗可是你吃的?"虎头懒洋洋点了两下,满堂衙役齐刷刷后退三步。

后堂帘子猛地被掀开,老妇人举着柴刀扑出来:"挨千刀的畜生!"刀刃砍在青砖上迸出火星,老虎却把前爪拢作揖,从喉间滚出串呜咽。县令忙拦着:"王婆婆且慢,这孽障说要给你当儿子尽孝呢!"

"呸!畜牲也配!"老妇人啐了口唾沫,正落在虎鼻尖上。那大虫竟不恼,伸舌把唾沫星子舔了个干净,逗得堂外围观的小童咯咯直笑。

当夜三更,王家破篱笆外传来窸窣响动。老妇人抄起顶门杠,却见月光下躺着只蹬腿的肥麂子,虎尾巴在草丛里一闪而过。隔壁孙寡妇扒着墙头直咂嘴:"王婆好福气哟,这比亲儿子还孝顺!"

腊月里老虎叼来半匹锦缎,惊得布庄掌柜追了三条街:"这花纹是城西张员外定下的!"县令捋须笑道:"明日让这孽畜去山里挖点人参抵债。"从此赵城县多了桩奇景——雪地上,斑斓猛虎驮着药篓子,后头跟着七八个收山货的商贩。

七载寒暑交替,老妇人靠在虎背上晒太阳时,总爱揪它耳朵:"慢些老,咱娘俩还得过八十大寿呢。"直到某个春夜,她摸着虎头吃完最后半碗肉粥,安详地没了气息。

出殡那日,送葬队伍走到半山腰,忽听得林间闷雷滚动。百十斤重的吊睛白额虎撞开人群,把孝子盆顶在头上,趴在坟头发出呜呜咽咽的哀鸣,震得纸钱漫天飞舞。

如今义虎祠前香客络绎不绝,常有外乡人指着神龛说笑:"瞧这泥老虎脖子上还系红绳呢!"守祠的老庙祝便敲着烟袋锅嗔道:"轻些声!后殿那位'李都头'最爱吹嘘,说他当年捆虎的绳结手法,整个山西找不出第二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