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寒月芙蕖

在济南城里,有个神秘道士。他打哪来,叫什么,一概无人知晓。

这道士,不论寒冬酷暑,就穿一件粗布道袍,那料子粗糙得很,洗得都快看不出原色了。腰间系条黄丝绦,下面连条能遮体的裤子都没有。每天早上,他就拿半截梳子,随便扒拉几下头发,然后把梳齿咬进发髻里,远看,跟戴了顶歪歪扭扭的冠似的。白天,他赤着脚在集市上晃悠,脚掌沾满尘土,也毫不在意;夜里,就往街边一躺,露天而眠。神奇的是,每到下雪天,他身子周围好几尺内的冰雪都会融化,就像他身上带着个无形的暖炉。

刚到济南那会,这道士可没少露一手。他常在集市上给大伙表演幻术,引得众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只见他双手在空中一抓,再摊开,掌心就变出朵鲜艳欲滴的花儿;或是对着空碗吹口气,碗里就满是清水。市民们瞧得目瞪口呆,纷纷争着送他吃食、衣物。

街巷里有个无赖青年,整日游手好闲,见道士这般本事,心里就琢磨:“这要是学会了,往后吃香喝辣还不是小事一桩。”于是,他拎着一坛酒,满脸堆笑地凑到道士跟前:“道长,您这本事可太神啦!教教我呗,这点薄酒,就当是拜师礼。”道士瞧了他一眼,轻轻摇头:“法术不是用来混日子的,你心思不正,学不了。”无赖一听,脸立马拉了下来,可又不甘心,把酒坛子一放,扭头走了。

一天,道士去河边洗澡。他刚把衣服脱了放在岸边,那无赖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一把抱住衣服,扯着嗓子喊:“道长,今儿你不教我法术,这衣服可就归我了!”道士忙作揖,语气诚恳:“小哥,行行好,把衣服还我,我一定教你。”无赖哪肯信,把衣服抱得更紧了:“你当我傻呢,你肯定是想骗我!”道士皱了皱眉,又问:“真不打算还?”无赖脖子一梗:“没错,就不还!”

话音刚落,怪事发生了。道士腰间的黄丝绦突然“嗖”地一下,变成碗口粗的大蛇,“嘶嘶”吐着信子,眨眼间就绕着无赖缠了六七圈。无赖吓得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地求饶,声音都带着哭腔:“道长,我错了,我错了!饶了我吧!”边说边大口喘着粗气,双腿抖个不停。道士走上前,轻轻一抽,丝绦又变回原样,可就在这时,真有一条蛇蜿蜒着游进城里去了。这事儿一传开,道士的名声更响亮了,大街小巷都在议论他的神通。

城里的官宦人家听闻,纷纷派人来请道士去府上做客。那些达官贵人,都想见识见识这奇人。没几日,道士就成了乡绅名流的座上宾,整日赴不完的宴。省里的高官们也坐不住了,每逢宴会,都要把道士请去作陪。

有一回,众人酒足饭饱,正闲聊着。道士突然站起身,双手抱拳,对众人说:“承蒙各位大人厚爱,贫道也想略表心意,想在水面亭回请各位大人,还望赏光。”官员们一听,都觉得新鲜,纷纷答应。

到了约定那天,一大早,每个官员的案头就凭空出现了一张请柬,上面写着道士的邀请。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纳闷这请柬是怎么送来的,四处打听,却没人知晓。

众人带着疑惑,来到水面亭赴宴。只见道士穿着那件旧道袍,弓着腰早早在门口迎接。众人走进亭子,瞬间傻眼了,亭子里空荡荡的,别说酒菜,连张桌椅都没有。有个官员忍不住笑出声:“道长,您这是要请我们喝西北风啊?”其他官员也跟着哄笑起来。

道士却不慌不忙,对着众人作揖道:“贫道没有仆从,还烦请借诸位大人的随从帮个忙。”官员们想着看他到底要耍什么把戏,都点头应允。

只见道士大步走到墙边,从怀里掏出一支毛笔,饱蘸墨汁,在墙上画了两扇门。画完,他伸手在门上轻轻敲了敲,嘴里念叨:“开门,开门。”神奇的是,门内竟传来“咔哒”一声插销抽动的声音,紧接着,两扇门缓缓打开。众人好奇地凑上前,伸长脖子往里窥探,只见门内人影晃动,屏风帷帐、桌椅床榻,一样不少。

眨眼间,就有东西从门里递出来。道士指挥着随从们:“动作麻利点,把东西摆好,记住,别和里面的人说话。”两边传递东西时,虽然互相看着笑,却真没一个人吭声。没多会儿,整座亭子就布置得富丽堂皇。

从那墙上的门里,美酒的醇香和佳肴的热气悠悠飘散出来。宾客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惊得嘴巴都合不拢,眼睛瞪得像铜铃,满是不可思议。

这水面亭位置极佳,背靠着大明湖。以往到了六月,站在亭中往外望,数十里的湖面尽是荷花,一片连着一片,看不到边际,那场面,别提多壮观了。可眼下正值寒冬腊月,窗外除了白茫茫的雾气,啥都瞧不见。

一位胖嘟嘟的官员,手里摇着一把扇子,虽说天寒地冻,可他脸上却泛着红光,大概是刚才被这神奇的布置惊着了,这会儿还没缓过神来,他长叹了一声,说道:“今日这场盛会,真是妙不可言呐,就是美中不足,少了荷花点缀,要是有那粉嫩的荷花,这景儿可就绝了!”

他这话音还没落呢,就见一个穿着青布衣衫的差役,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喊:“大人,大人,出怪事啦!满湖的荷花都开了!”众人一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一下,紧接着一窝蜂似的推开窗子往外瞧。

这一看,好家伙!只见湖面上满眼都是碧绿的荷叶,挨挨挤挤的,像一个个大圆盘。粉嫩的花苞从荷叶间探出头来,像娇羞的小姑娘。众人还没来得及惊叹,眨眼间,千万朵荷花像是约好了似的,同时绽放。那花瓣层层舒展,露出嫩黄的花蕊。北风一吹,一阵沁人心脾的荷香扑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

官员们兴奋得不行,其中一个急性子的官员大手一挥,喊道:“快,派小吏划船去采些莲子来,咱们也尝尝这新鲜玩意儿!”不一会儿,小吏就划着小船,一头扎进了荷花深处。

众人在亭子里眼巴巴地等着,想着马上就能尝到清甜的莲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可左等右等,小吏终于回来了,却是两手空空。官员们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那派小吏去的官员皱着眉头,大声责问:“怎么回事?莲子呢?”

小吏吓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地回禀:“大人,小人划船过去的时候,明明看见荷花就在眼前,那莲子都快触手可及了。可等我划到北岸,那花丛又远远地退到南边去了,怎么追都追不上。”

众人一听,都觉得不可思议,面面相觑。这时,道士笑着开口了:“不过是虚幻的梦中花影罢了,诸位大人不必较真。”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笑着摇摇头,继续回到酒席上。

酒宴快结束的时候,原本开得热热闹闹的满湖荷花,突然开始凋零。花瓣一片片掉落,荷叶也渐渐枯萎。北风“呼呼”地刮过,那些残荷败叶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一下子扫走了,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济东观察使对道士这神奇的法术着了魔似的,打心眼里喜欢,干脆把道士带回了官署,天天都要和他待在一块儿,就盼着能多见识些奇妙的事儿。

有一天,观察使摆下宴席招待客人,特意让人取出了祖传的佳酿。这酒可金贵着呢,向来都是按人头限量供应,每人就只许喝一斗。有个客人是个十足的酒虫,几杯酒下肚,就觉得不过瘾,眼巴巴地看着酒壶,厚着脸皮说:“大人,您这酒实在是太好喝了,我还想再喝几杯,您看能不能再赏点?”

观察使面露难色,苦笑着摆摆手说:“实在对不住啊,这酒就这么多了,酒坛都空了,真没啦。”

这时,道士在一旁不紧不慢地插了句话:“这位大人要是想喝个痛快,尽管来找贫道要。”众人都好奇地看向他,只见道士不慌不忙,把一个酒壶往袖中一塞,过了片刻,再把壶拿出来,轻轻一倒,那琥珀色的美酒就“哗哗”地流了出来,倒入杯中,香气四溢,和观察使拿出来的祖传佳酿简直一模一样。众人见状,都欢呼起来,纷纷举杯,喝得那叫一个尽兴,最后都醉醺醺地散了。

观察使看着这场面,心里却犯起了嘀咕。等客人都走了,他连忙回到酒窖查看。到了酒窖,他发现封条完好无损,还是原来的样子,可打开酒坛一看,里面竟然空空如也。他这下可恼了,脸涨得通红,心里认定是道士使了妖法,把他的酒给变没了。

他怒气冲冲地叫来手下,大声下令:“把那道士给我抓来,重重杖责!”手下们领了命,不一会儿就把道士押到了台阶下。板子“噼里啪啦”地落下,第一下刚打下去,观察使突然“哎哟”一声,捂住大腿,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第二下板子落下,他感觉屁股像要裂开似的,疼得他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再看那道士,虽然在台阶下惨叫连连,可观察使的座位上却已经渗出了鲜血。众人吓得不轻,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观察使也吓得不轻,冷汗直冒,他哆哆嗦嗦地挥挥手,喊道:“快,快停手!”众人赶紧停了下来,观察使看着道士,又气又怕,一咬牙,说道:“把他给我赶出衙门,以后不许他再踏进济南半步!”

道士也不说话,整了整自己那件破旧的道袍,转身慢悠悠地走了。

后来,道士离开了济南,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听说有人在金陵的街头遇见了他,他还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破破烂烂的道袍。那人好奇地凑过去,问起在济南的那些事儿,道士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转身就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就像一阵风,来无影,去无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