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3、出征
名不副实吗?军帐内,将领们怔了怔。
然而很快的,另外一名将领突然摇头:
“到了现在,你们还敢小觑这位赵使君吗?
你我等人虽在地方、在军中,对朝中许多事并不了解,但哪怕仅从听到的那些只鳞半爪的传闻窥探,也该明白赵使君绝非沽名钓誉之辈。”
“所以?你觉得是真的?这场大胜的关键人物就是他?”先前那名武官问。
他点了点头,很认真地望向上首的薛神策:
“枢密使,虽然我也想不通从不曾领过兵,打过仗的人如何能做到这一点,但我认为,陛下没必要在这个时间,诓骗所有人,拿这种大事为其镀金。”
薛神策看向这名将领,他记得对方乃是临封军府的一名副将。
当初太仓银矿一案,其曾率精锐,跟在赵都安身旁查案,封锁过府城。
“赵少保乃不世出之英杰,何况,我亦曾目睹神机营新式火器威力,有此建树,不足为奇。我不想再听到类似的质疑的声音。”
薛神策予以盖棺定论。
一些本不服气人,见“军神”如此,只好咽下话语,心头的震惊之色愈发浓郁。
可得薛枢密使如此盛赞,满朝文武,能有几人?
“将消息大肆宣扬出去,这一场大胜,足以提振全军士气。”
薛神策做出安排,旋即回归正题:
“青州之危已解,不日京营援军将抵。如今临封东西两线,靖王摆出防御割据架势,慕王却依旧有吞并国土之心,我等当收拢兵将退敌。
本使既然来了,就不容许反贼的爪子再探出哪怕一寸!”
众将士热血澎湃,起身应和:
“末将当竭力,以卫临封!”
……
……
太仓府以南,宁江县。
作为淮水西线战场的一处战略要地,这座县城落入云浮慕王叛军手中已多日。
然而若行走在城中,会发现除了气氛略显凝重,难免受战争阴云笼罩外,整座县城运转依旧,街上商铺照常开业,街上百姓行走如常。
城中秩序井井有条,丝毫未显乱象。
此刻,城内主干道上传来鸣金开罗声,一队云浮军士浩浩荡荡,开进城内,直奔县衙。
百姓们自觉退让,躲避在道路两侧,既敬且畏地望向这支军队。
军队中央,一名端坐在一匹枣红马上的中年文官格外醒目,周围皆是持枪握戟的铁甲悍卒。
唯独此人竟身穿一身绯红文士袍,头戴儒冠,双手握缰,又在上身文士袍外套了件软甲。
软甲两层缝隙中,有存放物件的空间,露出一角蓝色封皮的兵书,边角毛糙,显示出书籍被时常翻阅。
忽然,队伍前方有奔马疾驰而至,中年人抬手,行军队伍止步。
报信者翻身下马,双手捧起书信:
“禀将军!斥候回报,薛神策已自东线抵达太仓府……”
薛神策来了么?苏澹表情一肃,瞥了眼身旁数名将领变色,怡然不惧,哂笑道:
“莫要被‘军神’的名头唬住了,他分身乏术,东西两线,顾此失彼,传令召众将入县衙……”
远处。
城内某座四层酒楼乌黑的屋脊上,一名通体黑衣,眉目幽冷,近乎鬼魅的女子站在一条翘起的屋脊上。
阳光炽热,碧空浮云,可不知为何,下方街上的行人却对这名黑衣女子视若无睹,似不曾看见般。
女子冷静地远眺军队之中的将军苏澹,面无表情。
可若赵都安在这里,必会大吃一惊,因为这名黑衣女子的容貌竟与天师府二弟子“玉袖”有八九分相似。
只是身为道门天师的玉袖气质缥缈轻灵。
而这名女子则是诡谲森然,目光极冷。
“嘿嘿,蓉姐,这个苏澹还真有点本事,不枉王爷和赵师雄争抢他,这才多少日功夫?便将宁江稳稳攥在手心,更能压住那帮匪气比兵气还重的边军……
怪不得,被委以重任,顶在西线最前头,莫非还真能与那薛神策打打擂台?
可惜,就是人怪了些,分明是武将,却整日喜欢装文人。”
屋脊边缘,一只少年的手抓住瓦片,不见怎么用力,一道灵巧的身影就跃了上来。
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很瘦,双臂却极长,眼珠骨碌碌转动,灵气十足。
如猿猴般蹲在屋脊上,手中一把无柄匕首如花蝴蝶般翻飞,眺望远处
纵马的官员,啧啧称奇。
名为聂玉蓉的黑衣女子转回头,目光冷冽:
“我们绣衣直指虽与苏澹这帮将领不是一条路子,却皆为慕王爷效力,亦算半个同僚。
如今我等奉命潜伏城中,既是在暗中辅助大军攻城略地,也是监督苏澹这帮人,若有反心,提前刺杀。所以……”
大咧咧蹲在屋脊上的少年撇撇嘴,身子往下沉了沉:
“我知道,要躲好了,不要露面,以免被注意到。可蓉姐你站的比我明显多了好吧。”
聂玉蓉冷漠道:
“我修的术法可确保白日遁形,你行么?”
名为司空的少年耷拉眉眼,抱怨道:
“知道啦,神龙寺的那和尚说的对,我以前咋没注意到你这么婆婆妈妈呢?说好的精通刺杀的女刺客呢?和老妈子差不多。
你都这样,那蓉姐你想找的那个姐姐想必更啰嗦,妈耶,若是真找到了,岂不是两个老妈子,要吵死人?”
聂玉蓉面无表情,右手突兀一甩,一只青色纸鹤如飞镖般激射出,打中少年眉心!
其哎呀一声,皮球般滚落屋瓦,千钧一刻之际,司空单手抓住屋檐,重新爬了上来:
“当我没说,没说!”
慕王府秘密培养的刺客情报组织“绣衣直指”中,仅有极少数人知道,贵为“绣衣使”的聂玉蓉有个幼年时走散的姐姐。
只可惜杳无音信,大概是早死在当年的匪患中了。
聂玉蓉冷淡道:
“上面截杀了一名影卫,得到消息,说赵都安已被委任‘平乱大都督’,领兵南下临封,大概率会来西线战场。”
说话的同时,少年司空摊开手掌,掌心中,那枚方才打他眉心的青色纸鹤自行展开,悬浮在面前。
纸上一抹黑色墨渍飞快勾勒,以近乎素描的手段,描绘出一名俊朗男子噙着笑容的画像。
“这就那个女帝皇夫?呸,果然长个小白脸样。”司空啐了声。
聂玉蓉负手,站在屋脊尖端,头顶骄阳炽热,她声音冷若冰霜:
“传令,一旦他进入西线战区,我要第一时间掌握他的动向。”
司空愣了下,点了点头,咧嘴森冷一笑:
什么赵阎王?给蓉姐盯上,必死无疑。
知不知道“绣衣直指”刺客猎杀榜上排名第一的“无影”聂玉蓉的含金量啊?
……
……
京城,天师府。
“噹——”
“噹——”
钟声滚过全城,意味着菜市口的斩首已经结束。
今日,菜市口人满为患,都是去看李彦辅和恒王父子死刑的百姓。
整个虞国风雨飘摇,天师府成了最后一块清净地。
“师尊,您找我们?”
深处小院,玉袖、公输天元、金简三名弟子推门而入,朝着大榕树下方,负手而立的张衍一行礼。
老天师松软的神官袍垂在地上,梳着道髻的长发给一枚树枝横插着:
“赵都安即将出征,玉袖、金简,你们两个随他走一道吧。”
啊?
三名弟子同时愣了下,女子道姑颦起眉毛:
“师尊是命我等保护他?可涉及皇室内战,此举是否……”
玉袖对于这个安排并不抗拒,正好可以多观察下“天地之子”。
但她认为,上次救赵都安还说得过去,但如今他出征,都要保护着,已是坏了道门历代天师定下的规矩。
张衍一转回身,狭长的双眸沉淀着智慧:
“你们不需要保护他,也无须参与皇室的内战。但若有些人想坏规矩,你们便去拦一拦。”
啥意思……金简眨巴着懵逼的大眼睛,没听懂。
玉袖怔了下:“师尊指的是,要我们对付白衣门?法神派?或者,师尊认为神龙寺仍旧会插手?”
白衣门乃是邪道术士组织,天师府本就有通缉诛杀邪魔的任务。
至于神龙寺……玄印虽出逃,总坛覆灭,但虞国境内各地仍残存有大量的神龙寺“余孽”。
张衍一呵呵笑道:
“玄印那秃驴碍于天人协定,不敢轻易动手,但底下的徒子徒孙若弄点小动作,败坏的也是整个修行界的名声不是?”
玉袖心领神会,抱拳:“弟子谨遵法旨。”
说完,见旁边的金简傻乎乎地没动静,她裙摆下探出右脚,轻轻踹了下金简,迷迷糊糊的
少女神官这才有样学样:
“弟子……遵法旨!”
“欸?我呢?”旁边的公输天元急了,矮胖神官忙眨巴着小眼睛:
“师尊,二师姐我是信得过的,但是师妹整天睡得迷迷糊糊,眼神也不好,跟着上战场多危险?还是我陪师姐去吧。”
金简不乐意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叉着腰:“你说谁不行?”
公输天元寸步不让:“你不行啊,这次大军开拔,朝廷火器出场,你懂火器吗?”
金简一下噎住,气势弱了下来:“我……不懂。”
公输天元微微一笑:
“战争多在白日,你到白天就睡觉,真打仗了,别人还得照顾你,你觉得应该吗?”
金简仿佛膝盖中了一箭,蹬蹬后退,弱弱道:“不……应该。”
公输天元叉着腰,哈哈大笑,予以最后一击:
“军中多男子,师姐总归为女子,多有不便,许多事当有个男子来做,你跟着师姐,能做什么?你能变性吗?”
金简如遭雷击,这一刻只觉自己矮了下去,而眼前的公输天元身影无限拔高,比洛山还要伟岸庞大。
衬的自己无比渺小,丝毫没有胜算。
老天师默默看着俩人斗嘴,没好气地道:
“为师已有决意,玉袖与金简同往,你留下。”
公输天元气势瞬间垮塌,得意之色荡然无存。
只觉金简迅速放大,遮天蔽日,令他生出高山仰止之感:
该死的,是靠山,她有靠山!
张衍一心累地叹了口气,将袖中一卷图纸丢给他:
“赵都安那小子送来的,说这次青州战役,神机营总结了火器的优劣,有了新的改进思路,交给你改良。”
赵兄的新设计?公输天元如获至宝,一脸正色:
“师姐与师妹联袂出手,真乃绝配。”
“滚!”
“好咧。”
……
……
虞国某处客栈中。
披着斗篷的徐简文坐在窗边,静静审视着那封密报。
良久,二皇子白皙匀称的手将密报丢出窗外,纸张在半空就被无形的气机绞碎。
“好一个三妹……好一个赵都安……”
徐简文轻声呢喃,语气中听不出是赞叹,还是失望。
“殿下……”
房间中,齐遇春和任坤两名匡扶社高层面面相觑:
“如今女皇帝稳住局势,青州兵大败,我们是否……”
“继续潜藏,等待时机。”徐简文没有犹豫地回答。
前禁军大统领齐遇春说道:
“这段日子,芸夕、林月白、吴伶等叛徒仍旧在四处出击,捣毁我们各地分部,这样被动挨打下去,社团只怕要分崩离析……”
徐简文笑了笑,浑不在意:
“本就是些可随时抛掉的棋子,他们要,给他们就是,庄孝成当初能看的明白,你们怎么还不明白?”
二人愣住,心想若社团毁了,就剩下最后一点人,又如何帮助殿下重新掌权?
还是说,殿下另有计划?
徐简文忽然问道:“蛊惑那家伙呢?最近没出现?”
地神术师任坤说道:
“他听说女皇帝在百花村一战后,就说有事,急匆匆跑了。”
跑了?做什么去了?
徐简文皱了皱眉,旋即摆手:
“不管他了。”
……
……
这个夏末,菜市口一场斩首,宣告了朝廷反攻的开始。
就在李彦辅死后三日,神机营、五军营两支队伍,浩浩荡荡开向临封。
又一日,临封道,太仓府地界。
某条官道上,某辆摇摇晃晃的马车内,赵都安沉沉吐气,从冥想中苏醒,睁开眼睛,眸中掠过一丝电光。
仿佛做了一场噩梦,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敞开的衣袍内,套着一件暗红色的半身甲。
甲胄仿佛蕴藏烈火,正面黑色的人脸印记如鬼魅。
“拜火教……梦里也能遇到可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