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临近中秋,天气越发凉爽。

言俏俏的月事已经走了,但知晓她有这么个毛病,丫鬟依旧将牛乳热了热才端过来。

梨儿她是认得的,新来的丫鬟凉儿话则少些,但手脚勤快,做事很周全。

见主子与陛下在屋里说话,凉儿放下两杯牛乳便自觉地退出去。

梁九溪正在查看掌事丫鬟半春拟好的乔迁宴宾客名单,神色淡淡的,一页页地翻过去。

言俏俏在京中没什么朋友,也不认识多少人,只能靠他把关。

屋里安静又温馨,她喝着牛乳,却还想起关于那只木雕白虎的一些事。

当初她卖木雕,是去了国子监附近的街道摆摊。

那里虽比不上主街人来人往,但胜在路过的学子大都恪守礼数,即便只是看看,也从未发生过矛盾。

木雕老虎所用的鸡翅木块头较小,因而被她穿着红绳、做成了腰坠的模样。

言俏俏记得,买下它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老人杵着拐杖,虽姿态依然硬挺,但一举一动却略显僵硬,瞧着身体似乎不大如意。

他问了价格,也没有说价,便笑呵呵地直接付了钱,还夸做工精巧。

余光见小青梅在发呆,梁九溪便合起名册轻拍她的发顶:“就按这个名单来。”

言俏俏先前已经看过了,她记性好,此时再浏览一遍,便能发现小九删改了几个名字。

不过她没多问,毕竟这里头大多数人她都不认识。

其实她最初也并不明白为什么要请这么多陌生人来家里做客。

是半春说——

“小姐日后是要做南梁皇后的,您的荣辱风光即是陛下的荣辱风光,怎可随意。”

言俏俏单手撑着脸颊,慢吞吞翻看名册。

位于第一页的赫然便是于夫人徐玥以及陈夫人圆姨。

单论品级,她们或许比不上那些公侯之家的诰命夫人。

但二人一位是护国大将军徐沥亲妹,一位是镇远大将军陈靖曲弟妹,其地位贵不可言。

紧随其后的,便是赵家嫡女赵雀怡。

关于她的传闻很多,言俏俏倒并非完全没听过。

她是南梁新一任皇后的最热门人选,亦是京城有名的美人。

赵家满门忠烈、宁死不事二主的事迹甚至被编成了戏折子。

折香楼每三日就要演上一回,早已传为佳话。这样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家世,就连小九也不可能处理得太过绝情。

所以即便同是入宫贵女,旁人兢兢业业劳作,赵雀怡便整日在皇宫中闲逛玩耍,依旧无人敢置喙。

这些事是丫鬟梨儿告诉言俏俏的,她此前一直在云机殿做事,所以知道的多些。

据她说,陛下曾在仙鹿苑召见过赵小姐一回,只有半盏茶的功夫。

但那以后,赵小姐便时不时来云机殿外面徘徊,只不过有黑甲兵守着,她一直没能进去。

言俏俏从没想过这辈子会与这样的高门千金有所来往。

乔迁宴的请帖递到赵家,也不知她愿不愿意来。

梁九溪把自己那杯牛乳推到她手边,缓声道:“乔迁宴我不到场,你一个人可会紧张?”

这场宴席的主角理应是言俏俏,可他是皇帝,哪怕以宾客身份出席,也依然会抢风头。

言俏俏眉头微蹙,迟疑道:“没关系,半春会陪着我。”

她本就胆小,也从未主持过这样大的场面,心里自然是没底气的。

梁九溪何其了解自己的小青梅,却也知道这样的事日后终究无法避免。

他倾身过去,低声安抚:“我让徐玥跟着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她,可好?”

言俏俏点点头,抿唇露出一点天真的笑来:“我会努力的,小九,我想做你的皇后。”

原先她还以为,自己将来会是煎饼铺的老板娘,或是武馆师娘。

但不管是什么,对她来说其实都没有很大区别,她只是想和小九在一起而已。

梁九溪笑了下,大掌绕过女子腰肢,将她搂进怀里,道:“你就是想做皇帝都行。”

听着他满是纵容的语气,言俏俏心里便甜甜的,眼底透出微微的光亮。

刚喝过牛乳的缘故,稍微凑近一些,梁九溪便能闻到些许奶香味,混合着小青梅特有的浅香,直叫人头脑发热。

男人低头亲过来,却又不落到实处。

微热的唇擦过女子柔嫩脸颊,一触即分、若即若离,酥酥痒痒。

言俏俏实在受不住,一边躲避,一边用去推阻,却忘了自个儿手里还端着杯牛乳。

杯盏倾斜,醇香的牛乳洒落出来,一半都浇在了二人的衣襟和脸上。

“!”

言俏俏手忙脚乱地扶着杯盏,才没让剩下一半全泼出来,万幸牛乳是不烫的。

梁九溪抬起手背擦了擦下巴上溅到的牛乳,幽深的凤眼却直勾勾盯着小青梅沾染了雪白的脸蛋。

他拿走杯盏,又轻而易举地攥住言俏俏两条细细的手腕。

言俏俏会错了意,努着嘴道:“帕子在那边呀,快让我擦一擦。”

梁九溪置若罔闻,倾身吻在她脸上,温热的舌尖卷过。

言俏俏震惊地睁圆了眼,又恍惚觉得自己好似被大狗拱了。

男人轻咬着女子的下巴,鼻尖是越来越浓郁的牛奶香味。

有那么一会儿,令他几乎以为是小青梅身子产出的味道。

言俏俏今日穿了条对襟齐胸襦裙,牛乳便恰好洒在了脖颈和锁骨处。

梁九溪平日里喝牛乳都是囫囵吞枣,眼下却尤其有耐心,细细品尝着。

门外有梨儿和凉儿守着,言俏俏咬着唇,清亮的眸里水光浮动。

即便被撩拨得浑身颤抖,也不好意思发出声响。

半晌,梁九溪才放开她的手腕,慢条斯理地哑声道:“比杯子里更美味些。”

言俏俏眼角发红地靠在他怀里,明显察觉有什么又出现了。

上回在显诚寺,小九便非要她握着。

她仍记得那烫手山芋般的感觉,连带着之后一段时间手心都火辣辣的。

言俏俏忍耐了一会儿,实在觉得讨厌,严肃地商量道:“小九,你能先把它拿开吗?”

梁九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单手捂住脸,随之胸膛震动,发出低沉的闷笑声。

言俏俏茫然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话哪里有问题。

…………

八月十四,乔迁宴的日子很快到了。

这日天高云淡,路边的树叶渐渐卷起金黄色边缘,正适合走动。

宴席定在午时,宾客一般在巳时陆续上门。

因要梳洗妆点,言俏俏一大早便被丫鬟叫醒了。

新宅主屋里的床榻虽然柔软宽敞,但她认床的毛病一时半会儿还没能改过来。

昨夜睡得不算好,但她没什么起床气,闭着眼任由两个丫鬟打扮,整个人反而显得越发乖巧。

下人私底下都说言小姐是个极好相处的主子。

门房一早敞开了新宅的朱红色大门,正对着外头宽阔的主街,极为气派。

无论知不知道这里住的是谁,但能落户在这富贵如云的安岳坊,路过的行人多少都会看上几眼。

言俏俏吃过早饭,半春便来找她对章程了。

她是主人家,其实需要做的事并不多,只有中间敬茶这一项是必要的。

吃饱了,言俏俏的精神也清醒许多,甚至能隐约听见后院里请来的乐师舞姬在排演。

许是小九特意叮嘱的缘故,于夫人徐玥辰时四刻便来了。

上回在吉安伯府没能好好叙旧,这回她特地备了两份礼。

一套贵重头面交给半春记录入库,一盒百花糖亲自送到言俏俏手里。

徐玥拉着她的手,感慨地道:“才两年没见,越□□亮了,你快尝尝我的手艺,是不是还与从前一样?”

言俏俏便在她注目之下吃了一颗,口腔之中瞬间满是甜丝丝的味道。

旧日的熟悉味道令她放松了些,弯起眼睛道:“好吃!”

徐玥这才温和地笑了,陪着她去往设宴的前厅。

没多久,陈夫人也来了,她自小锦衣玉食,在吃穿之上最有心得,一出手便是几箱名贵的绫罗绸缎。

“圆姨。”言俏俏乖乖地叫人,又朝她身后看,客气地道,“陈小将军。”

陈泽之怔怔地望着她,被母亲斜睨一眼,才仓促低头见礼:“言姑娘。”

他喜欢言俏俏,可也知道二人之间是不可能的了,今日过来,也不过是为她撑撑场面。

只是心中难免怅然。

前边来的都是熟悉一些的人,直到巳时,安岳坊长街上才真正开始热闹起来。

数十辆华贵马车从京城的不同方向驶来,共同赶赴一场宴席。

安岳坊里大人物众多,这般场面倒也不算罕见。

只是今日设宴的人家非官非爵,不过是一介平民女子,消息便纷纷扬扬地传开了。

甚至有好事的人躲在路边一辆辆数着停下的马车,又排列着谁家来了、谁家没来。

数到最后,京城中有头有脸的夫人千金竟是都出席了!

“奇了怪了,赵家还没表态,怎么都迫不及待来了?”

“还赵家呢,于夫人和陈夫人都带头来了,其他人还有不跟随的道理?”

“也是……”

忽然,说话的两个人浑身一震,竟是看见不远处四五个人骑着高头大马而来。

马匹具是皮毛顺滑、膘肥体壮,跨坐在上头的男人也是个个面容肃正。

“是……是徐大将军!”

入京以来,徐沥带着黑甲兵整顿治安、安抚百姓,已颇得民心。

他一出现,百姓立即炸开了锅,奔走相告。

言俏俏坐在主位上,每位到场的客人都会过来与她寒暄一两句。

身边有徐玥、圆姨以及半春陪着,她还算应对自如。

钟七娘宫里事务繁多走不开,季公子更是向来不参与这般人多眼杂的场合,都只差人送了贺礼上门。

正厅内已落座了大半的宾客,彼此之间认识的,便互相谈笑。

场面一时十分和谐,言俏俏不禁松了口气。

可谁知好景不长,门口忽然一阵骚乱,随即便是几个佩戴刀剑的武将大步流星走进来。

徐沥虎背熊腰,板着脸的时候堪称凶神恶煞。

近处的夫人小姐纷纷低下头,话也不敢说了。

原本热闹的正厅倏地鸦雀无声,气氛陷入沉凝之中。

徐沥却浑然不觉,和几个好兄弟上前给言俏俏道喜,乐呵呵地奉上贺礼。

“言姑娘,知道你搬新家,我特地带几个军营里的兄弟来热闹热闹!哈哈哈……”

他说着,感觉一道冷飕飕的视线。

顺着看过去,便见自家妹妹正瞪着自己。

徐沥走过去,挠挠头低声问:“妹啊,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四周都有人看着,徐玥又不好说什么,只无语地扶额。

她哥又要被陛下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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