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放眼整个京城,其实吉安伯府所处的地段并不算繁华。
但即便如此,也远比闻春县这样的偏远小镇要热闹得多。
邻街开着各式各样的店铺,以吃食居多,例如糕点、蜜饯之类。
言俏俏手里有余钱时,便会过来买一些回去慢慢吃。
再就是只能堂食的粉面小炒,不过对她来说有些贵了,不如自己煮来吃划算。
下雨天的缘故,街上人不多,有些店铺甚至已早早打烊。
卖油泼面的是个大婶,待客总是笑眯眯的,面相极为和善。
言俏俏二人过去时,已经过了饭点,灶里的火都快熄了。
大婶收起账本,倒也没嫌麻烦,热情地道:“俏俏,怎么好久没来婶这里了!”
言俏俏在外面一般不说自己是吉安伯府的二小姐,也从未摆过架子,加上长得可人、性子又乖巧文静,实则是很讨人喜欢的。
尤其一些店里的婶婶姨姨,听说她父母早亡,孤苦伶仃的,便常送自个儿做的小零嘴给她吃。
言俏俏忙跑到她身边,解释道:“莉婶,我前几日出门啦,今天才回来呢。”
“哎哟,那可不得吃碗面补补!”
莉婶边与她说话,边拿出发揉好的面团,利落地擀成面条下锅。
梁九溪收了伞放在门口,这才缓步走入小店。
莉婶才发现跟在言俏俏身后的男人,只见那人眉目深远、肩宽腿长,好一个俊俏郎君。
她不免乐呵呵地竖起大拇指,压低声音道:“这个比上回那个长得俊些!”
言俏俏茫然一瞬,还未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高大的阴影已从后方笼罩过来。
梁九溪五感敏锐,轻易便将莉婶的八卦之声听了个清楚。
有外人在,他倒不会太出格,只是垂眼望着小青梅呆呆的侧脸,没什么表情地幽幽道:“上回?”
言俏俏被盯得有些紧张,可仔细想了一圈,也不记得曾带别的人来吃油泼面。
她忙道:“莉婶!你是不是记错啦?”
莉婶正往锅里放肉丸,闻言嗔她一眼:“婶可没到忘事的年纪,就年前,那小郎君要替你付账,你还不肯呢。”
因为这一个还在场,她自然不好当面多说。
只是当时便看出来,那小郎君肯定喜欢俏俏,吃面时眼睛就没离开过她。
言俏俏这才想起是谁,恍然悻悻道:“原来是说卫哥哥啊……”
她这边想起点眉目,锅里便咕噜噜沸腾起来,莉婶赶紧去准备配菜了。
店里没有其他人,梁九溪掐着小青梅的腰,把人抵到角落里,脸色明显有几分难看,不悦问:“你几时有个姓卫的哥哥?”
不远处传来莉婶切菜的利落声响,但这个地方却恰巧是她看不见的。
言俏俏干巴巴地道:“他是二哥哥的朋友,我也不好直接喊名字呀,便顺着叫了。”
二哥哥指的是李氏的小儿子,堂兄言陵,只比她大两岁。
他的朋友卫柳乃是国子监少监之子,经常来府上找言陵一起读书游玩,言俏俏难免会碰见他。
梁九溪勾起小青梅的下巴,看见她如湖水般澄澈干净的眼,也心知肚明她不会对别人生出心思。
只是一想起她对别人喊哥哥的场面,心里仍是不舒服。
他抿唇道:“以后不许随便喊哥哥,知道吗?”
“……嗯嗯。”言俏俏没想到小九如此在意,便乖乖点头,又眨巴着眼说,“你放心,我也没有带他来吃面,是他自己非要跟来的。”
大抵是那人死活缠着,她又不是性格刚烈的人,因而摆脱不了。
心里明镜似的,梁九溪却只松了手,不冷不淡地嗯了声。
言俏俏蹙着眉,忐忑地扯住男人衣襟,小声问:“你生气了吗?”
她没用力,梁九溪却顺势低了头,长指抚过女子红润的唇,低声道:“你也喊我一次,我就不计较。”
“……”言俏俏呆了下,才知他的目的原来在这里。
二人认识起,便互相称小名,倒没有哥哥妹妹一说。
梁九溪原先也没往这边想,此时不经意被点拨,忽然便有些心痒。
他揉了揉小青梅的耳垂,哄道:“叫一声?”
一句哥哥而已,若能让对方高兴,言俏俏自然没什么不行的。
唇微微张开,正要顺了他的意——
“俏俏!面好了,趁热吃!”
莉婶煮好了两碗面,用亮堂的大嗓门招呼二人过去。
眼看莉婶都要到处找人了,言俏俏只得推开面前的竹马钻出去:“来了。”
梁九溪默然,轻轻啧了一声。
中午的饭菜不好吃,言俏俏只就着汤吃了一小碗米饭,不过刚好垫了肚子。
现下闻着香喷喷的油泼面,食指大动,眼睛再也挪不开了。
梁九溪挨着她坐下,用茶水洗了筷子。
又倒了两杯茶放凉,免得她一会儿吃腻了没有水解渴。
因而言俏俏都吃了好几口,他这边才拿起筷子。
从小到大,凡是小青梅在身边,梁九溪已习惯了照顾着她。
谁都没说话,却极为默契和谐。
莉婶望着若有所思,以她看人的眼光,总觉得这二人似乎并非简单的关系。
虽先动筷,但言俏俏吃东西慢,梁九溪吃完了推开碗,也没催她。
他端过一杯茶,瞥了眼。
茶水颜色浅淡如水,甚至漂着许多碎茶叶。
这样小本生意的面馆,自然用不了好茶。
但梁九溪虽是皇帝,却不是什么金贵挑拣的人,依旧送到唇边慢条斯理地喝着。
外面的雨又渐渐小了些,路面积了大小不一的水泊,倒映着街道两侧的模样。
有人路过面店,不经意往里看了眼,倏地停住脚步,惊喜道:“俏俏?”
言俏俏正好吃完,疑惑地抬头,便见许久未见的卫柳快步走入店中,身后还跟了个小厮。
“卫……”她顿了下,“卫公子?”
卫柳不过十九岁,人长得白净,又瘦瘦高高的,宛如拔节的翠竹。
加之父亲是国子监少监,京中仰慕他的女子不在少数。
卫柳自顾自在她对面坐下,打趣道:“怎么称呼得这般生疏,才多久不见,就不认我这个哥哥了?”
言俏俏一时卡了壳。
卫柳待她一直很热情,是住进吉安伯府后,少有的会对她好的人。
三月的生辰,卫柳还特地准备了贺礼,除他之外,便只有林妈妈和大姐姐言鹃记得。
言俏俏偏偏吃软不吃硬,人家这样待她,她更不可能冷脸。
正踌躇着,身边的梁九溪便靠近了些,将另一杯凉好的茶水塞进她手里。
而后伸手过来,指腹按在她唇角,嗓音懒散磁性:“别动,没擦干净。”
言俏俏极信任他,捧着茶杯,任由对方缓慢擦拭自己的唇,没有丝毫躲闪。
卫柳其实从一开始就注意到这个人了。
只是他从前没见过,心里便想着,恐怕是最近认识的,肯定没有他与俏俏来得亲近。
可此刻,他盯着言俏俏被揉出几分艳色的干净唇瓣,心中警铃大作。
要知道,言俏俏虽性子文静软和,但一直是很规矩矜持的姑娘。偶尔不小心被他碰到 都会快快避开 更不必说这样被人亲密地揉弄。
直到感觉桌对面的视线好似着了火一般 梁九溪才微笑收手。
言俏俏自个儿看不见 还嘟起嘴巴问他:“干净了吗?”
实则哪有什么汤汁 梁九溪却端详片刻 又擦了两下 才点头。
卫柳实在忍不住 问:“俏俏 之前怎么没见过你这个朋友?”
言俏俏没想到雨天出来吃碗面竟会碰见认识的人。
只得半真半假地道:“他才来京城没多久呢。”
“哦 原来不是京城人啊。”卫柳暗自松了口气。
且冷静下来想想 若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也不可能带人家姑娘来吃油泼面。
可见不是什么厉害角色。
他的出身摆在这里 不免多出几分底气 客气地笑了笑:“我自小在京城长大 熟得宛如自家花园一般 兄台若是有不习惯的地方 尽可以来找我!”
梁九溪扯了下唇 倒也没兴趣同十几岁的毛头少年进行口舌之争。
见言俏俏喝完了茶 便问:“雨停了 是要回去还是再逛逛?”
天空中乌云还聚作厚厚一层 丝毫没有散开的意思。
可见雨停只是暂时的 夜里指不定还要下得更大。
院里遮着土灶的雨棚本就简陋 下午便摇摇欲坠的 让人好生提心吊胆。
言俏俏担心雨棚夜里塌了 摇摇头:“趁着没下雨 要赶紧回去把院子收拾一下。”
梁九溪也要去找吴佩松议事 剩下的时间并不宽松 便微微颔首。
莉婶过来收拾碗筷 言俏俏从腰包里拿钱付给她。
卫柳万万没想到 两碗面不过十来文钱 竟还要她出么?
他忙起身拦住 皱眉道:“怎么能让你出钱 我请你们吃吧。”
言俏俏钱都抓在手里了 硬是被他按住 少年的手指擦过她手背 令她下意识躲避。
退开两步 后背撞进熟悉的胸膛。
梁九溪捏住她的手 温热的掌心盖在小青梅手背上 眼神微沉。
眼看卫柳的小厮就要跑去结账 言俏俏也不想欠这个人情 无奈道:“卫公子 我知道你是好意 不过今天是我答应请客的 还是我自己来吧。”
她说着 先一步将钱递给莉婶。
莉婶察觉出这三人间微妙的气氛 作为外人哪里敢多嘴 默不作声地收下钱 刷锅去了。
卫柳咬牙看向言俏俏身后的男人。
虽不满对方的做派 却不得不承认 此人容貌俊朗得过分 是他比不上的。
那人冷不丁偏头看过来 眼角含着显而易见的冷漠敌意。
浅淡的一眼 气势却疏阔沉凛 不似常人。
卫柳下意识避开 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怯了场 不免有些懊恼。
一个连吃面都要靠女子请的男人 有什么好害怕的?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 梁九溪笑了下 搂住小青梅 望向街对面的一家点心铺子 缓声道:“俏俏 我还想吃那个。”
卫柳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他怎么好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