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1章 朕是真的舍不得你啊

邵平来了，也是对萧何有些不服。

毕竟当今皇帝和老皇帝斗争的时候，萧何没有表态，这是所有人都看不起他的一点。

哪怕是邵平，那也是坚决站队扶苏啊。

可是萧何他没有。

每次遇到新的问题，新的状况，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去翻旧账，好像旧账里已经给出了答案。

其他人打骨子里嫉妒萧何，邵平则是对他不服气，他不认为萧何这样的人能够担当自己的上司。

只是表面上过得去。

萧何、邵平两人过去是同事，经年累月，两人的发展差异巨大。

一个做了廷尉很多年，一个却刚刚抵达廷尉府。

萧何看到邵平的到来，那心里可是很舒服，他感到自己有了一个可以信任的得力下属。

但是邵平心里可不一定就和表面上那样，真的就愿意踏踏实实，把萧何的命令奉为圭臬，让自己做萧何的打手。

萧何越是表现得很和善，希望邵平投入他的怀抱，和他一起对抗那些叛逆者。邵平就越发感到不舒服，他感觉自己是在给萧何低头。

而另一面，蒙毅那边他也待不下去，他和蒙毅是好朋友，发展差异更大，蒙毅立的功劳实在是太多了。

假如一个人从城东走到城西，一路上一直数蒙毅的功劳，那他也数不完。

一个人要想做事，就一定得有一个平台。蒙毅生下来就有这样的平台，十四岁就给嬴政出主意，到了今天，功劳积累的和那些五六十的大臣们差不多。

他实在是帝国的一头狮子，一头被严重低实力的狮子。

邵平面对老朋友，职级比自己高，权威比自己的大，功劳比自己的多。

当然会感到心里不舒服。

要不怎么说，距离产生美呢。

这些问题一直都存在，但是当这三个人聚集到一起，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从前看不见的问题，如今全部暴露了。

对外的时候，他们三当然会合起来，可是邵平、萧何、蒙毅三人内部之间，却有着许许多多的分歧。

这可是很危险的。

儒生们本就对未来十分忧愁，现在有了一个好利用的邵平，他们自然不会错过任何机会。

眼看着萧何对邵平十分欢迎，而蒙毅背后则站着法家酷吏。

事实上，廷尉府里大多数律史、令史、徒吏，全部都是酷吏来的。

秦始皇执政暴虐严苛，手底下有着大批量的大秦酷吏，这是客观事实。

酷吏们势力非常大，而蒙毅这个长官也很合他们的胃口。

反而是萧何的廉吏站不住脚，官员只靠一个廉洁，如何在浑浊的官场中站得住脚呢。

三五天，雄纠纠气昂昂。一个月，精神萎靡，一年过去，廉的人灰头土脑，毫无气势。

这就是人生啊。

官场也是无数人的人生交织啊。

于是，邵平被所有儒生们推着，向萧何靠拢。因为儒家的人意识到，只有清静无为的道家学说，和仁义爱民的儒家有和平共处的空间。

而法家只会成为儒家的障碍。

在各种力量的交织下，环境对比分析之后，邵平这个儒士，没有经历过毒打，以怀才不遇就是受罪的儒士，开始走上了一条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邵平本是君子，心高气傲的，哪愿意对萧何这样的人低头啊。

可是身后那些士人，门客却都撺掇他赶紧投诚萧何，并且给萧何出主意。

邵平自然是不愿意。他喝着酒，看着两侧的美女皱眉，“都退下。”

“以后不要来我这里。”

邵平毕竟是君子，从小耳濡目染，体内多的是清正之气。

这些漂亮年轻的女孩即便一时能够迷惑他的心智。

可是以他执著的是非对错道德观，乃至于对圣人的尊敬，对先贤大师们的仰慕，种种都会让他很快从女色中清醒过来。

邵平还是排斥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女人。

当然主要原因是她们没内涵，居然对着诗经里美妙的诗词说出放荡的话来。

这是邵平最不能忍受的一点。

他可以容忍一个人长得不好看，但是他不能容忍一个人没有脑子。

美女被赶走后，士人们战战兢兢围在邵平身边。

他们对邵平的作为很是不满。

“试问主公不依从萧何，日后如何在廷尉府立身呢？”

“我有皇帝亲赐的诏书，如何不能立身。”

门客们面面相觑。

这时候，一个姓许的士人站出来说，“主公您如今家仆多少人？”

邵平才刚换了大宅子，买了上百个仆人。

“两百人。”

“那您一年前家中多少仆人呢？”

邵平眼底灰暗，“十人。”

“请问您的家境比起咸阳诸多大夫来说如何呢？比起咸阳城诸多君侯来说如何呢？”

邵平，他是东陵侯啊。

可是因为政治斗争，利益分配种种因素，失去势力的这一家贵族，早就被排挤到了权力的边缘地带。虽然贵为候，可是邵平基本上没有什么财产，俸禄也很低。

做了内官后，邵平这才慢慢地在咸阳城里站稳脚跟。

任何人，都必须要面对现实生活。

衣食住行，茶米油盐，方方面面都要面对。

前半生风光霁月，可是到了后半生，邵平要和所有男人都一样，考虑子孙后代成家立业的问题。

他的财产真的不足以支撑他去应付现实。

他如果再不赚钱，他的儿郎们就要去从军了。

从军意味着和死神住在一起，这样才能混一口饱饭吃。

这个风光霁月的男人，失去了心爱的妻子，独自一个人面对沉重的现实。

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君候，您认为您和上卿蒙毅相比如何呢？”

“不及啊。”邵平捋须，“这不是明摆着呢嘛。家父早逝，留我独子一人，靠着老师救济，母亲维持家业。”

“蒙毅有父兄依靠，我无依无靠啊。”

邵平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这时候，姓徐的门客又说，“那您以为，未来您和上卿蒙毅，谁有可能接任廷尉之职呢？”

“您认为，上卿蒙毅能够照顾好民众，能够让廷尉府的人对他心服口服吗？”

邵平摇头，“他做不到。他这个人，好大喜功。做事喜欢冲锋在前，不愿意和他人分享功劳。”

邵平记得，以前他和蒙毅一起去钓鱼。两人合起来钓了十一条鱼。
结果蒙毅跑回去到处给人说，他一个人钓了十一条鱼。

还有一次，蒙毅和邵平一起去射箭，邵平射中了麋鹿，蒙毅啥也没逮住。

回去之后，他逢人就说，邵平把鹿都吓跑了。

至于蒙毅自己逮住了麋鹿，他就说，都是因为自己武艺高强。

邵平一直相信，蒙毅做官干不长久的，他太喜欢出风头了。

“那主公以为，上卿蒙毅辅佐廷尉萧何，如何呢？”

邵平摇摇头，“此二人，皆列卿位。萧何为上卿，蒙毅也为上卿。平日里两人自然也是不肯互相臣服。”

“蒙毅不会听从萧何的话的。他应该是想自己做主。”

门客们就问，“那您以为，上卿蒙毅是应该听从廷尉萧何的话，还是廷尉萧何听从上卿蒙毅的话呢？”

邵平黑着脸，“自然是上卿蒙毅听从廷尉萧何的话。萧何毕竟是太上皇亲封的廷尉，廷尉是廷尉府的最高长官。”

“而蒙毅虽为上卿，可是他是待诏之人。皇帝有命令，他即刻去执行。如果我记得不错，他还身负好几项重要任务。”

“陛下当政，正是用人之际。蒙毅来到廷尉府，正是陛下看到萧廷尉独自一人镇压廷尉府，独木难支，所以才……”

邵平可是宫里的人，皇帝的布局，他比蒙毅和萧何两人都更清楚。

“既然如此，主公您为何不帮萧廷尉呢？陛下派遣您来到廷尉府，难道您打算什么也不做，眼睁睁看着廷尉府两位上卿内斗呢？”

萧何捋须，“他们内斗了吗？”

“我看他们都对彼此很恭敬，没有内斗啊。”

门客们急了，一起站出来说，“表面上平静罢了。今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啊。”

邵平不相信。

蒙毅只是喜欢大家都夸赞自己罢了，他希望一个人独自占领所有的功劳，但是他本人不坏啊。

以前自己在山上被蛇咬了受伤，蒙毅又是给自己的脚吸毒，又是把自己亲自背下山的。

想到这个，邵平都想哭。

“即便今日不斗，两人日后还是要爆发矛盾？到时候君如何自处呢？”

“我如何自处，他们二人相互争斗，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邵平沉浸在失去老婆但是好面子不好把人请回来的悲伤之中……

门客们面面相觑。

“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啊。难道说君侯您身在廷尉府，打算什么都不做吗？”

“是啊，难道说您不想恢复祖辈的荣光吗？您的祖上可是贵族啊，曾经担任过司马啊。”

“难道陛下把您派到廷尉府里来，就是为了让您看着这二人斗争吗？”

邵平摇头。

“我为陛下办事来的啊。”

邵平记得，皇帝当初的原话是说，“萧何在廷尉府里整理过去的案件，这是一桩大事。如果能够把那些冤假错案都给审理清楚，民众就会信奉秦法。”

“而且基层的秦吏们也都能够效法，不会再无所顾忌的行事。”

“如今案件数量积压太多，正需要人前去分担。”

“朕看朕身边这些人，平日里就属你最勤快。那些文书诏命，你整理的非常好。”

“朕很舍不得你，可是眼下朕找不到比你更适合、更有才华的人去廷尉府了。”

皇帝说着，还哭了，用衣袖擦泪，再三说着，“朕是真的舍不得你啊。”

去了廷尉府后，邵平也确实遇到了很多案件。虽然萧何说，这都是他整理出来让邵平先熟悉熟悉的。

邵平不敢相信，他来这里是阻止两个上卿关系恶化的。

门客们再三劝说，都不见效果。

反正邵平对于这种争权夺利的事情很抵触。他不愿意屈就于萧何之下。

大家都搞不明白，只有那位姓徐的门客，他从邵平的话里行间感受到了邵平真正的顾忌。

“您一定要站在萧何那边只有您支持萧廷尉，这样上卿蒙毅才会落于下乘。”

“当真？！”邵平听到这个，一时间两眼放光。

门客徐谓见状，终于知道了邵平的软肋。

他不仅仅不希望萧何站在自己的头上，更加不愿意好朋友蒙毅做自己的顶头上司。

在一众门客的撺掇下，邵平从此走上了争权夺利的道路。

他主动向萧何示好。

萧何是个多聪明的人啊。

他看这邵平前倨后恭，一开始面对自己态度冷淡，如今忽然间这么热情。

其中肯定有什么缘故。

直到萧何亲眼看到邵平和蒙毅两人在院子里说说笑。

蒙毅把邵平夹在腋下，邵平非常气愤的模样，萧何这才看出个名堂来。

说实话，萧何是个人精。

做廷尉的，每天都和人打交道，对于人情世故那点心思，他可太清楚了。

很明显，和自己的老朋友在一个官府里，因为职级的问题，他们两出现了矛盾。

萧何本来就驾驭不住偌大的廷尉府。

这里面的人关系太多、太乱、太复杂。

他们表面上都对自己很恭敬，可是萧何知道，他们心里都不服自己。

尤其是因为自己不愿意参与朝政权力争斗，他们非常看不起自己。

始终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位置。

而这也是多年来萧何始终保持和沛县集团关系密切的根本原因。

他一个外来人，在廷尉府很难扎根。

但是自从蒙毅到来后，廷尉府里的人对自己的态度就开始转变了。

因为蒙毅的眼睛里容不得沙子。

属吏们前后都给萧何和蒙毅送过礼物，萧何是委婉的拒绝了，有的则分给属下们了。他不吃这一套，但是他能从容应对。

但是当属吏们去示好蒙毅的时候，蒙毅却凶狠地说，“拿走。”

“别再来！”

“什么小人行径。”

不仅要骂，蒙毅还要按照秦法来惩罚这些送礼的人。

这样的火爆脾气，雷霆手段，谁能受得了。

时间一久，大家纷纷感慨。

“还是萧廷尉好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