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 59 章

裴知行早已察觉到了危险,他飞身攀上岸边一棵粗壮的柳树,这样既避开了妇人的视线范围,还能透过斑驳的树影观察下方动静。


“德妃娘娘!求您回去吧!放过长公主与圣人吧!他们可是您的亲生儿女啊!”雀儿泪流满面,跪在岸边不停朝妇人的方向磕头。


她的身旁,越来越多的士卒们一步步朝湖中走去。


妇人听见女子的声音,头咔嗒一转,瘆人的目光射向雀儿。


“玄儿?”


李玄玄的心陡然提起,雀儿怎么又出来了,该死的杜德海呢?


她环视一圈,附近早已没了杜德海的影子,也不知道是走进湖里还是溜之大吉了。


妇人双唇一弯,对雀儿露出鬼魅的微笑:“玄儿,阿娘好想你,到阿娘身边来。”


雀儿双颊上还带着泪痕,双眸也变得呆滞起来,她缓缓站起身,朝妇人走去。


这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


李玄玄轻叹一口气,是时候出手了。


她从袖袍里落下一把匕首,抬手便在左手臂上深划一刀,顿时一阵剧痛从手臂传来,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李玄玄定了定神,将匕首藏好,又朝妇人喊道:“阿娘,玄儿在这。”


妇人正抚着雀儿的脸细细端详,听到李玄玄的声音,立马转脸朝她望去。


视线对上的瞬间,李玄玄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她踉跄几步抬手捂住眼睛,还好,手臂上的阵痛让她保持了清醒。


“幌金绳!”李玄玄甩出一条金色长鞭,缠住雀儿的腰,她用劲一收,便将她拉出妇人的怀抱。


“阿娘。”李玄玄喘着气,向前走了几步:“收手吧,你有我就足够了。”


妇人毫不在意李玄玄从她手里抢走了人,反而似笑非笑地冲她咧开嘴:“你是玄儿?”


她向李玄玄张开双臂,指尖鲜红,冰冷娇媚的声音渗入骨髓:“过来让阿娘好好看看你,玄儿。”


李玄玄心一横,硬着头皮一步步向她走去。


这里视线众多,她不得不顾及长公主的身份,为今之计,只能让妇人将她带走,带到一个无人打搅的地方,她才能放手一搏。


裴知行在树上瞧得真切,他忽然明白李玄玄接下来要做什么。


“喂!长公主,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给我站住!”


没事的,李玄玄心里默念道,继续向前走。


我和师父、师兄,比这可怕,比这危险的情况都遇到过,我是九天玄女转世,得上天眷顾,凡事皆能化险为夷。


没事的。


冰冷的湖水没过她的小腿,拂过脸颊的指尖却比湖水还要寒气逼人,妇人慢慢俯下身子,湖水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就像是凛冽的寒风刮过脸颊,妇人的身体僵硬,怀抱也是湿漉漉的,湖水顺着她尖尖的下颌滴落在李玄玄额前,寒凉刺骨。


这次,我自己也可以。


李玄玄缓缓闭上双眸。


“带我走吧,阿娘。”


***


“混账东西!”裴知行咒骂道。


他才从树上跳下来,李玄玄与那个妇人,转瞬便消失在他眼前,连同那迷雾,也跟着她们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早该想到的,她这么爱乱来,只是连他也没料到,她竟然选择跟着女鬼一起走。


他恼火地环顾四周,周围横七竖八躺着都是昏迷不醒的羽林军将士。


裴知行气急败坏地一脚踢在躺在自己面前的一名羽林军身上,士卒发出一声闷哼,却没有醒来,他也被魇住了。


“一群废物!”他蹲在湖边,懊恼地将幞头扯下丢在地上,手指插进头发里。


他回头望了一眼离此地最近的含凉殿,含凉殿灯火通明,但光点远得就像是缥缈的烛火。


时间赶不及了,等自己再回去搬救兵过来,人怕是早已凉透了。


他又望向辽阔的湖面,湖面上星星点点,太液湖又恢复成平日里那宁静的模样。


太液湖的面积太大,若不能确定人的位置,要在这样一个辽阔的湖里漫无目的地寻找等同于送死。


裴知行重重地叹了口气,猛然站起身,一把扯掉圆领襕衫的扣子,将袖袍宽大的官服脱了丢在一边,一面愤愤念叨:“以为自己是长公主,会一些皮毛,就想赶着去送死,我就知道,早晚有一日非被你害死不可。”


接着,他又将佩刀重新挂回自己腰上。


“李玄玄,你最好在湖里,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裴知行满含怨念地念叨完,便一头扎进漆黑的湖水里。


好凉……


刺骨的寒冷从四面八方袭来,侵袭着胸口,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吃力。


这种感觉······自己是又回到那个地方了吗······


七年前……那个被称作枉死城的地方……


黑暗中,好像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握着他,就像是在极寒的天气里握着一柄铁剑,仅仅是握着,李玄玄就感觉身体里仅存的一点儿余温都要被他吸走了。


那只手握了握,就将她松开了,紧接着,书页的哗哗声在头顶响起,李玄玄仰起头,看见一只骨节突出的手正捧着一本厚而重的簿子在她头顶翻页。


沉闷威严的声音在簿子后响起:“李氏······本王查过了,窦仪已不在枉死城中,你确定这是她的名讳吗?”


她虚弱地点点头:“我确定。”


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会,又对旁说:“将托生薄拿过来。”


他接过另一本簿子只翻了几页,便不屑地轻笑了一声,又将簿子合上递还给旁人。


“本王想起那张脸了,的确是有那么一个女人,她的眼睛与你的很像,其中一只眼下还有颗泪痣。”


李玄玄满眼希冀地看着他,死气沉沉的脸上恢复了一丝光亮:“是阿娘!她现在人在哪儿?”


那声音道:“她已不在枉死城中。”


李玄玄不解道:“可是……你不是说过,所有枉死的人都会在这儿么?”


高大的身影沉默了一会,抬手用一边斗篷轻轻盖住了她,李玄玄完全不认识这个男人,却并不觉得害怕,可能是因为他动作的确是很轻柔,抑或是他的声音听起来让人感到宁静,她任由他的斗篷将自己裹挟进黑暗中,没有挣扎。


短暂的黑暗后,斗篷又被收了回去,李玄玄睁开眼,发现自己与这位高大的郎君正并排站在一个看似城门的谯楼上,城门外不是宽阔的平地,而是一面边际模糊不清的湖。


湖水里依稀可见人影,李玄玄走到石护栏前,踮起脚尖向下张望。


人影逐渐清晰起来,是阿耶与三哥,他们二人皆埋头案牍,她朝他们大声呼唤,但他们对她的呼唤充耳不闻。


“他们听不见的。”


高大的身影在她身后缓缓张口道:“人死以后,尤其是枉死之人,对现世的留恋会让他们停留在这里,枉死城就是这样来的。他们会留在枉死城,像你这样,看着阳间的牵挂,直至过完余下的命数。”


李玄玄回头不解道:“那为何阿娘不在这里?”


头顶的声音默了默,声音有些僵硬:“因为她没有牵挂,所以选择继续走下去。”


李玄玄问道:“继续走下去?阿娘是重新转世了吗?”


“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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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李玄玄转过身,眨巴着大眼睛乖巧地等他说话。


“转世的第一关,便是要喝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窦仪,已经不存在了。”


李玄玄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可他的这番话,却让她鼻尖不由自主地开始发酸,她强睁着双眼盯着与视线平齐的饕餮纹玉腰带,泪水盈满眼眶。


“玄儿,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头顶传来鄙夷的轻笑:“你明明听懂了,还非要本王说得那么直白么?你的阿娘,死后对现世没有任何留恋,直接投胎去了,所以阳间没有她的魂,阴间也没有,任何地方都不会有了。”


“你骗人!”李玄玄攥紧拳头,仰头冲那个高大的身影怒斥:“阿娘即便是死后,也一定十分牵挂我和三哥,她不会就这么离开的!”


“呵······你是这样认为?别骗自己了。”那身影嘲弄道:“谁告诉你窦仪会牵挂你的?你亲眼见过吗?虽然不多,但也并不是所有的母亲都会爱自己的孩子。”


“你骗人!你骗人!阿娘她不可能不爱我!”李玄玄终于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她拼命摇着头往后退,想要离这个满口胡言的男人远一些。


那高大的身影却步步紧逼:“本王可是记得很清楚,毕竟像那样姿色的女子也不多见,她进枉死城还不到一个时辰,便毅然决然地往下一个地方去了,她说她对人世间已没有任何留恋,只想早点儿托生重回人间,这是她亲口说的!”


“怎么会……阿娘她怎么会……”李玄玄哽咽几下,紧紧咬住了下唇。


阿娘她不爱我。


这个念头仅仅是划过脑海,就犹如利刃捅进胸口,令她痛不欲生。


李玄玄将下唇咬得沁出血色也没有出声,只有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见面前这个及腰高的小人犹如一条被踩着尾巴的小狗般狼狈,那身影竟然呲呲笑出声。


“你这个小鬼,方才连杀五十人都没有疯掉,我还以为你的精神力会很强大,值得培养一番。没想到为这么点儿小事就哭哭啼啼的,怎么?知道自己的阿娘其实并不爱自己很难接受吗?”


“我不和你说了!”李玄玄抬起手背使劲抹抹眼,可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滚落下来,她明明不相信,可身体还是不受控地承认了他的说法,她气急败坏道:“我要回阳间去找阿娘!”


“想走?晚了!”高大身影猛地探出手攥住李玄玄的手臂:“你已经和卞城王做出交易,就必须付出代价,这是我们之前说好的!”


李玄玄在他手中拼命挣扎,两脚胡乱踢在他身上,可铁钳般的手没有丝毫撼动,反而越握越紧。


“放开我!你又没为我找到阿娘!我凭什么要付出代价!”


“这是规矩!”那声音猛然提高,犹如风暴过境,震彻云霄,将李玄玄的耳膜震得生疼。


天上的黑云翻腾,城内百姓惶恐不安,枉死城的主人发怒了。


“我做了该做的事,就得收回我的报酬,你阿娘不在世上,这是她的选择,不是我的过错,就算你在阳间找到了她,那也是另一个人了,她不会记得前世的任何事情,窦仪已经永远消失在世界上了!”


李玄玄挣扎着强扭过身子,伸手够向湖里遥不可及的身影,哭喊道:“我不要留在这里!我要回去找阿娘,阿耶,三哥!”


那块黑漆漆的斗篷又重新覆盖在她眼前,这次,那斗篷不再柔软,而是像毒蔓般缠住她,冰冷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你忘了吗?你阳间的躯体已经损毁得不成样子了,就算回去了又能如何?难不成你想当一个断手断脚的公主?放弃吧,李氏,你的灵魂归我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