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章

褚英走在两人前头,漫不经心问道:“你们说的奚夫人是怎样一个人,她又如何被困在长生殿不得离开的?”


身后小宫女细声细气道:“她呀,比我们晚死几年,多熬了两个春天。这偌大的宫殿哪有几个活人,无人陪她聊天散步,实在无趣。第三个春天,她跑到华筵池摘了一朵花,发呆看了许久,回来以后,找了口枯井就跳下去了,还是我找到小五把她尸首拖上来的呢。”


小五应和道:“那会儿尸体都凉啦!一时间又找不到她的魂魄飘到哪里,只能临时买口棺材放土里,奚夫人飘回来发好大的火,说我不尊重她的意愿,她明明吩咐了小宫女说把她的尸体扔到海里,质问我为什么还把她埋了!简直无理取闹,我好歹还替她收尸了呢!她那么喜欢飘海里,干脆一开始就跳海里淹死自己好啦!”


她拧身问小宫女:“奚夫人说她就是交代给你了,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害我被她记恨那么久!”小宫女急忙辩解道:“青天大小姐,好大的冤枉!奚夫人又看不见鬼,她整日神神叨叨对着空气讲话,比我还像鬼!那天她在院子里大喊她有大事宣布,我见她眼睛发直,又哭又笑的,哪里敢靠近,当然就跑开了!”


两人还欲争辩,褚英在一座偏殿前停步,道:“就是这里了。”小宫女刹住脚,对她道:“奚夫人把自己关在里面十几天了,谁叫都不答应,你们进去之后小心些。”


褚英颔首道句好,解开长剑握在手里,缓缓靠近。她屈指在那门上敲了三下,喊道:“奚夫人,我和小五有事与你商量。”语落,门的另一侧空寂无声。


她与小五对视一眼,又要敲门,门后忽有了一阵一阵的响,砸在门上,似是风声。褚英左手将门推开,侧身避让,然而门的另端空荡无人。她往里探了一眼,只见许多高大的帷幔从梁上垂落,随流动的微风左右飘拂。


褚英示意小五分开寻路,便径自往右去了。她使剑挥开许多层白纱,仿佛踏进了一座迷城,转来转去总回到最开始的地方。目之所及都是晃眼的白,无比的洁净明亮,使她进门起便跳动不安的心被安抚住,脑海中所有多余的情感都被轻纱拂去了。


不远处传来歌声,不是官调,像南地的楚语。柔软沁香的细纱笼住褚英的脸,她不由自主抬步去追寻那道飘渺的歌声。她在细纱编织的茫茫大雾中行了数十步,歌声陡然停了,一女声从四面八方飘来:“为何又来扰我清净……你上前来。”


褚英依言向前,漫天的飞纱陡然不见,有座两人之高的黄铜梨花镜立在她面前,镜面噌亮,却只映出她一个虚虚晃晃的影子。


女声道:“她们是否告知过你,来找我要做好哪些准备?”褚英侧身,镜中虚影也跟着侧身。“她们说奚夫人过了许多年的寂寞日子,喜欢找人聊天,可若是没话找话,把天聊死了,奚夫人定是要把我吃掉解气的。”她朝宫殿深处道。


那女声轻轻笑了起来,道:“嗯?小五也来了?我如何能同时招待你们两位。那么就请你稍等一等,自己和自己聊天解解闷吧……”说至末尾,这声音倏忽远去,褚英追上几步,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又多出了一座镜子。


她往另一侧走去,镜中两道虚影也追随着歪出同样的幅度。突然她脚下被一柔软之物绊住,低头一瞧,是只遍布斑痕的手,那只手死死攀住她的脚踝,将褚英往后猛拽,她提剑便去刺那只与她一摸一样的手,可剑尖触及后方空气,好像给冰雪凝住了,她眼风扫过,发现长剑已有一半没入了突然出现的镜子里。


褚英翻腕,将剑拔出,只这一瞬的功夫,贴着她后背的梨花镜中钻出无数只手,密密麻麻长满了镜面,好似迅猛生长的藤蔓找到了可以扎根的水源,争先恐后的扒上褚英的全身,接着冷冰冰地扣住她的手脚,拖拽着她一齐退回到镜中去。


褚英整个的与外界隔绝开,快溺死在这片满溢着手的沼泽地里。哐当一声清脆音,她挣扎着摸到掉落在地的剑,精准狠厉的刺向覆着自己面庞的几只手。剑尖没入血肉之中,那手吃痛,颤颤巍巍地缩走,其他手又无知无觉地重新涌了上来。


褚英这般反复刺了几十下,总算叫这些模仿她的怪手都吓退。她调息起身,却发现自己已然进了镜中世界,同样空旷的大殿,摘掉轻纱,取而代之的小山一般层叠的铜镜,犹如泛在波涛之上,起伏不止。


每一面镜中,都伫立几道面庞模糊的虚影。褚英靠近其中一座镜,里面虚影似有感知,眉目变得清晰,是今晨的她和酆都那位主簿,镜中她满目不快,咄咄逼人。


往下一扇,是更早之前的她,被诸陵的郡守架在刑具上,炽热的火焰自她脚下升起,怪物模样的她反复被火光吞噬。


褚英提剑越往深处去,镜中所映出的景象越要久远。她最终停在百座铜镜中的一座前,镜中的天阴沉惨淡,她浑身都是血,握着尚未出现断横的长剑轻颤不止,视线中出现一个人,她并不抬脸去望,反而低垂得更深,哀求道:“李息,放我走,他们会杀了我……”那人靠近些,蹲下身与她平视。


镜外的褚英却再看不下去,劈下一掌将它击碎,镜面哗的一声碎作百十片,镜中男女声骤断,虚影像枯萎的黄叶落在了地上。然而打破这一扇,另有成百座的铜镜做她的戏台,去扮演她的哭,她的笑,她的夜不能寐,痛彻心扉。


褚英将视线从镜中挪开,扬声道:“奚夫人,请你不要作弄我了,快出来吧。”然而回应她的,只有镜中百个她用着同样的语调说出同样的话。


悬在空中的铜镜继续挖掘她埋得深不见底的记忆,她一次又一次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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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云台,练习同样的剑法,在凛冬降临郢城的前一夜,搬来园中开得最好的一盆花,施咒将它永永远远的冻住。


她过往十余年做人的生涯,每一天都在妥妥当当呼气吸气,一日十二个时辰被这宫殿中的铜镜分作明晰可见的片段,却都在某一时刻失去了演进的源泉,一只扑扇翅膀的灰雀从镜中世界来,飞到镜中世界去。它去填补褚英空洞的心,却做不了她覆盖阴翳的眼,灌满尘土的耳。


于是镜中的褚英在太炎分崩离析的某一片焦土之上同时停止了呼吸,无名长剑在昨天和今日上演了无数次相同的断裂。黄泉路途遥远,她摸黑行走了好久好久,一只鬼甲道:“郡主,你要去的地方天与地倒悬,太阳和月都失去光辉,那地方好黑,你千万珍重。”另只鬼乙道:“郡主,你且在酆都小作停留,等一等他们。”


镜中的褚英便来到了一片灰蒙之地,或许这地方是光亮热闹的,只是她的盲眼不允许她看见色彩,聋耳麻痹了她的神经。她就在虚无中静静地等待,起先站立着,有鬼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奈何桥上不动?”她道:“我丢了许多人,我在找他们。”后来她坐下,那鬼又来了,问道:“你为何还在此地不走。”她道:“我把许多人给弄丢了,我在找他们。”最后她躺下,那只鬼半蹲着对她道:“你弄丢的人等到了吗?”她道:“我把他们给弄丢了,我在找他们?”鬼不耐烦道:“我知道你把他们给弄丢了,我问你等到他们了吗?”她侧躺着,眼中有灼烧的刺痛流泻:“我丢了许多人,我在找他们。”


那只鬼走开,不再搭理她。镜中的褚英在灰蒙之地继续等待,假想出湛蓝的天,清甜的水。她躺在水草丰美之地,有人提着衣衫奔来,唤她郡主。


郡主,你将来会去九重天上当仙君吗?你当了仙君会不会把我们都忘记了?


怎会?将来我要成为了仙君,我就建一座天外天的仙岛,带两只仙鹤,把你们都接走!


接走之后呢,我们只能活过百年,你看着我们一个一个死去,该多么难过。


那我就陪你们一起死去,再轮回复生……


果真有一只鬼来了,唤镜中的她作郡主。那鬼是先前那只,对她道:“恭喜,你等的人先来了,他在人间国十分想念你,想再见你一面。”她道:“那人是谁?”鬼摇头道:“莫要再问,他已违背天意,死后要在忘川河受千百年的苦楚。你在酆都等不到他了,快去吧,快去吧……”


镜外的褚英目送镜中的褚英离去,仰头望一望这满殿的黄铜镜,挥剑已劈落一座镜台。她打碎了这面灰蒙中的虚影,还有九十九座虚影在等着她。褚英挥剑,又劈落一座镜台。她不知疲倦地挥动手中长剑,镜中的褚英碎成千千万万片,落在大殿坚硬的地面,屋外光线永远照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