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迷蝶谷(十四)

天边隐隐聚起黑云,不消片刻,豆大的雨滴便落进山谷。


如此一来,清醒的修士又多了不少。


他随即传音给周围人,将三重幻境与藤妖之事传播开来。


一切安排好后,无事可做,便干脆阖目入定。


哪知身旁这人并不老实,竟自行寻了个最舒坦的姿势,悄摸从他胳膊下钻了进去,跨坐在他盘着的腿上,并惬意地将脸贴上那坚实的胸膛。


感受到身前传来的酥酥麻麻的痒意,季淮安渐渐回神,看清眼前场景后险些气昏过去。


素来清冷自持的人第一次有了恼羞成怒的情绪,淡定无波的表情罕见地破碎,一股无名热气冲上头,染红了那碎发下掩着的耳阔。


“沐夕晚!”他一把将她扯了下去,眼神凶狠,咬牙切齿道:“你休要得寸进尺!”


可沐夕晚却全然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反而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撅着嘴,眼含泪光地定定望着他,喉间不时发出些细弱的哭腔。


“……小气鬼……”她闷闷道。


季淮安被气笑了,好不容易才慢慢冷静下来。看着那幽怨的眼神,又在心中做了许久挣扎。


最终秉持着还她那晚,减轻自身愧疚并尽快稳固已损道心的信念,犹豫着将抵住她脑袋的手收回。


这人便极为迅速自觉地再次张开胳膊钻了过去。


只不过不能再是那般越矩的姿势。


像得了甜头的孩童,方才还一脸苦瓜样的沐夕晚,白皙的脸庞瞬间被喜色沾满,乖巧地躺在他腿上,双臂紧紧环住那劲瘦的腰。


这下,季淮安连入定的心都没有了,无处安放的双手僵僵垂在身侧。


复又忆起什么,顿觉不妥,垂眸提醒道:


“你……莫不是认错人了?我是季淮安。”


这句倒是进了她脑子,只不过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季淮安……季淮安好啊……”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鼻音,极轻,似是呢喃,又似是睡梦中的呓语。


说罢,紧了紧胳膊,将贴着他衣服的脸又埋了埋,沉沉睡去。


他呼出一口气,不再言语。着实想不通这人究竟将自己看成了什么,这番模样,他原还以为是错认了心上人。


如今看来,似乎不是。


想到此,心中紧绷的弦无声松了几分。


远处不时传来几道兵器碰撞的声音,夹杂着些男男女女的交谈声。


谷内入幻的修士相继醒来。


收到消息后,此刻的目标已然从幻妖转变成藤妖,纷纷四处搜寻着。一场藤妖分身猎杀行动就此拉开帷幕。


今日的夜显得格外长,浓稠沉寂,危机暗涌,仿佛永远等不到黎明一般。


宁静无波的河边,几只萤火虫扑簌闪烁在草丛间,季淮安倚靠在树前,睁着眼睛愣愣发呆。


过去的岁月里,除了修炼捉妖,他的多数时间都用来望天出神,如同此刻,将自己全然放空,什么都不想,就像死了一样。


日复一日,孤独一人,他时常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


但知这番状况实乃不可,也曾尝试让自己重新接纳这个世界,去体会些新的事物,认识些新的人。


但脱离人世太久,尘封的心又岂会轻易恢复色彩,更何况,还有道深入骨髓的伤疤在折磨着他,日日夜夜,从未消停。


一直以来,支撑他走下去的唯一动力便是变强,变得更强。


直到能够获得前往妖界的资格,直到将阿娘带回来。


比起这一点,旁的事物似乎都显得毫不重要,以至他再空不出半分精力,去容忍任何繁杂东西步入自己的生命。


不知从何时起,他好像已成了块执念化成的石头,也许是那年圆月之下,也许是无数个惊醒的黑夜里。


再不像个活着的人。


没有情绪,没有温度,就连起初时的恨意都已消失殆尽,做事全凭深刻在脑海的准则以及偶尔来自道心的束缚。


是以,对于面对沐夕晚时产生的诸多真实情绪,一个又一个的梦,甚至铸成幻境困住他的事,他觉得很奇怪。


他垂眸,看着沉在梦香中的少女,平静的眸中染上些许迷茫。


这是一张与其性格全然不相称的脸,明艳中又带着几分妩媚,若是忽略眼角笑意,会发现那精致的五官其实有着极强的视觉冲击力。


分明第一次仔细观察她的长相,却莫名觉得很是熟悉,这便令他更为疑惑。


她究竟有什么特别?


思忖间,视线落在绑着二人的金绳上,忽而想起什么,瞳孔一震。


他分明用的是个普通法绳,方才急着捉幻妖,竟未发现它会自动断开,自动连接。


不对……


他急忙拿出储物袋,以神识在内快速寻查一番,果然在角落里发现了张不属于自己的纸条。


看清上头的字后,他周身气压蓦地降了下去,眸色昏暗不明。


明晃晃几个大字,颇为刺目:


本尊近日好心替你算了一卦,知你未来用得着这牵情丝,不吝亲自送来,以表关爱之心,不谢,祝好运。——师祖留。


捏着纸条的指尖暗暗收紧,迸发出的紫焰瞬间将其染成灰烬,簌簌飘落。


牵情丝……


道侣间检验心意的法器,无解,除非……


呵,他错了,对于某些稀奇古怪的人,他还是可以产生情绪波动的。


强烈的恼火充斥在心中,许久才压下。


寻思片刻,只好先行施了个障眼法将牵情丝隐藏。


恰好,沐夕晚在此时转醒。


她翻了个身,一睁眼便看到了季淮安那被月光照亮的洁白下巴,自己的一只胳膊还盘在他腰间,沉稳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原本因睡醒而生的舒坦表情乍然僵住。





什么情况!


她刚刚不是在看他们打架吗!?


这是在……干嘛啊……


系统生无可恋:【刚刚?那已经是一个时辰前的事了。】


沐夕晚有种不详的预感,屏吸问:“我……做了什么……吗?”


【很难看出来吗?你,中了幻术,对季淮安又搂又抱,还险些亲了他!】


!!!


沐夕晚觉得天塌了,不仅塌了还正好砸中她脑门。


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刚刚梦中看到救自己于水火的冰块难不成就是季淮安!


那她做的事可多了……


中间渴的时候,她甚至还咬了一口。


当时怎么就没发现口感不对呢!


天呐!好羞耻……


毁灭吧,这个无情的世界。


“等等,他为什么不制止?”她试图挣扎一下。


答案却如晴天霹雳:


【你以为他没有?奈何你就跟那八爪鱼一样怎么都推不开!】


……


“对不起!”她登时从他怀中坐起,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自觉将作恶的双手举起,声音悲壮:“我不是故意的!”


只要认错及时,一切都还有救。


季淮安险些被她这忽然的行为惊住,看着那慌乱的表情,缄默半晌,轻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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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移开目光,兀自起身。


就……完了?


大脑极速运转得出的一大串说辞被堵在嘴边,她狐疑的视线紧随着他。


见他的确没有像那日白玉池前一样生气后,小心松了口气。


“现在要去哪?”她连忙跟上他的步伐。


季淮安:“捉妖。”


“幻妖?”


“不是。”他声音淡漠,却莫名好听:“仙盟来了人去追她,无需再费心,当务之急是处理藤妖,赢得比赛。”


“哦。”她没再说什么,跟了两步便觉得有些吃力。


他走得太快了。


季淮安突然顿住,回头疑惑问:“你要跟着我?”


虽是问句,沐夕晚却听出了其中的勉强与不情愿。


也是,人家要去除妖赚积分,带着她岂不是很累赘。


便极有自知自明地回道:


“不是啊,顺路。”


双双无言,很快分道扬镳。


待他走远,系统才愤愤然开口:【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绝对不能让季淮安喜欢上你!】


对于季淮安面对沐夕晚轻浮时的平静与容忍,它亦感到极为奇怪,以他的性子及行事作风,不该如此。


这可不是个好征兆。


沐夕晚敏锐察觉到奇异之处,这是它第一次直白说出自己的意图,先前只道她不能招惹季淮安。


原还以为它是他的忠实粉丝,不忍让她沾染才这般说的,如今看来,分明是对人家有着极大的意见。


她不由笑出声:“怎么?你很讨厌他?”


它毫不犹豫:【非常特别超级讨厌!】


“他怎么招惹你了?”


沉默片刻,道:【……没有,就是看不惯整日臭着脸的人。】


*


林外一处空地,十几名修士正同一众藤妖分身打斗在一起。


沐夕晚扒开草丛,眯眼向前方瞄视,“哪个是男主?”


【往左边去一点,我好观察。】


【右边。】


【嘶,还是原来那个地好。】


沐夕晚:“……”


【等等!找到了,就是那个,那儿,穿灰色衣服,扎马尾辫那个。】


她定睛望去,很快准确找到了人。


只不过……这人怎生得如此寒酸?


一身麻布衣在人群中颇为扎眼,就连束发的东西都是根简谱的布条,除了那张姣好的面容,没有一个地方像是男主应有的配设。


懂了,前期的男主。


只见他此刻正遭受两只藤妖前后夹击,看起来打得似乎有些吃力。


沐夕晚心中一喜,手指已探进储物袋。


这感情好啊,救命之恩可不比立各种完美人设靠谱的多。


来吧,男主,这鱼塘你是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


她脸上迅速划过一抹狡黠,看准时机,捏张火符冲了上去。


清脆响亮的声音似携着某种力量,在空中飞速划过:“炎焰之灵,炽热如阳,引凤来!”


楚枫闻声回头,火光映着他逐渐变得惊恐的黑眸,面部登时扭曲:“别啊!”


然而一切已晚,沐夕晚抱着必胜信念,出手极为迅疾利落,等到距离他几步远,发现原本站在他身后的藤妖突然消失时,已然停不下来。


一脸惊惧地朝楚枫飞去,偏偏她今日莫名开了窍,召出的火竟比平日猛烈不少。


带着滚烫热意的火焰扑面而来,照亮了那张狰狞到不成人样的面孔。


下一秒,山谷蓦然传出一声绝望吼叫,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