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裂纹
张公公跟在后头满脸喜色，又是命小徒弟先去未央宫传话，又是跟上前说了不少皇后的好话，恨不得敲锣打鼓召告天下。
张德全是为数不多一个经历过帝后情深那一段时日的。
宣德帝还是太子那会儿，他便入了东宫伺候，彼时的太子和太子妃琴瑟和鸣，恩爱非常，在外人眼里就是一对神仙眷侣。
直到后来的一场宫变，回京途中皇后与乳娘不慎走丢，小公主从此下落不明，帝后之间的感情便开始生了裂纹。
皇后生公主时便伤了身子，又因未看顾好公主自责不已，终日于佛像前为公主的祈福，身子越发虚弱。
宫变后不到半个月，先皇便因病驾崩，宣德帝继位之初忙着处理前廷之事，无暇抽身顾及后宫，后又因为种种原因娶了赵家女，一进宫便封了淑妃。
惩治完前朝乱党，宣德帝也曾多次去探望，都被皇后推拒在外，只说不见任何人。
宣德帝虽与皇后年少夫妻，感情深厚，一朝成了帝王，也忍受不了皇后屡次冷脸相待。
恰好那时赵家平定乱党有功，宣德帝为了权衡朝局，遂有意冷落皇后，转身去了淑妃宫里。
宫中都传皇后失了圣心。
一直到三个月后的千秋宴，皇后主动给陛下布菜，陛下宴后进了未央宫，帝后间琴瑟失调的谣言不攻自破。
可惜好景不长，一年后北戎联合西夜叛乱，凉州派人回京救援，却始终没有等来京城的消息，淮安王与数千凉州铁骑被围困与南山之中……直至传来淮安王身陨的恶耗。
凉州一战大败，距帝王继位才不到两年，京中曾一度传闻帝王为了稳固皇位一手谋划云云，虽然后面帝王澄清了此事乃传信之人玩忽职守，这套说辞真假与否，也就只有帝王自己清楚了。
皇后与淮安王妃曾是闺中好友友，淮安王妃故去后，皇后以为公主祈福为名，幽居未央宫，再不愿见宣德帝。
偶有几次重大宴席，帝后最多也是相敬如宾，不落人口舌而已。
……
宣德帝站在未央宫殿外，抬头望着上方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心中百味陈杂。
张公公抬头看了一眼，笑眯眯道：“陛下，这还是皇后从东宫搬入未央宫那日，您亲手提的呢。”
然而下一刻他的笑意就僵在了脸上。
“陛下，皇后娘娘喝了药刚睡下，您还是改日再来吧。”
说话之人，正是未央宫的掌事宫女。
她保持屈膝行礼的姿势，垂首敛目，却不卑不亢。
张德全狠狠剜了眼那宫女，嫌她没眼见儿，偷偷去看一旁帝王的脸色。
帝王依旧盯着上方的匾额，脸上神情不变，好似只是单纯来欣赏他多年前的杰作。
只有张德全这种在身边伺候多年的才能看出来，此时帝王心情很不悦。
宣德帝玄色龙纹宽袖下的拳头悄然握紧。
呵，十几年如一日的推拒之辞，连一个字都未变过，当真是敷衍啊。
除了国宴朝会那等重大场合，帝王极少穿龙袍，常年一身玄色锦袍，只袖口处绣了些彰显他地位的九爪金龙纹样，愈发衬托帝王威严如山。
张德全眼皮一跳，不由担心起头顶那方匾额是否能承受得起帝王之威。
每次帝王走了，芳茗都心有余悸，“陛下每次来都要盯上那牌匾许久，该不会是想让娘娘迁宫吧？”
皇后乃六宫主位，未央宫更是皇后身份地位的象征。迁宫意味着什么？
说小了只是换个宫殿，就怕陛下下一步就是废后了。
挥手屏退递话的大宫女，芳茗瞅了脸皇后的脸色，“娘娘，陛下还在外头呢，您看……”
皇后神色冷淡，“既怀念他的旧作，回头便把那牌匾摘了给他送去，不必回禀。”
芳茗：“……”
她正思忖出去如何回话，皇后搁下青瓷小盏，“就拿本宫的话去回陛下。”
芳茗叹了口气，转身出去。
张德全一只脚已踏了进来，见到芳茗，笑着颔首以示问候，而后径直绕过她步入内殿。
“娘娘向来可好？”
皇后靠在软榻上翻阅经书，手边一盏清茶，闻言头也不抬，“陛下安好，本宫就安好。”
听在张德全耳中怎么都像是讽刺，他依旧躬身笑着，“虽说前儿个四殿下和惜云公主惹了陛下不快，好在裴世子替陛下解决了城外匪患，陛下龙心大悦，准裴世子进了兵部历练……”
他顿了顿，“这不是娘娘素日所求？”
皇后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反应，转瞬即逝，“世家勋贵子弟入六部历练乃是大周惯例，合该如此。”
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张德全分明是在提醒她，陛下是天子，天恩浩荡，亦可随时收回……
皇后脸色微暗，把经书往矮几上一搁，抬眸看去。
张公公敛着一双鼠目，笑得无懈可击，跟在帝王身边久了，大事小事耳濡目染，丝毫看不出从前在东宫毛毛躁躁的影子。
张德全道：“陛下路过央宫，想进来讨杯茶喝，娘娘……”
皇后起身打断，“随本宫出去迎接陛下。”
这话是对芳茗说的。
张德全收了笑意，抬步跟上。
半盏茶后……
向来喜形不于色的帝王气愤离去，离开时因脚步匆忙，还被门槛绊了下，显得格外狠狈。
帝后又一次闹得不欢而散。
张公公转头看了眼皇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急匆匆追帝王去了。
芳茗轻轻叹息，“娘娘，陛下好不容易来一次，您又……”
又是何苦。
皇后却是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茶也喝了，本宫还要留他过夜吗？本宫这儿的茶可比不上淑华殿的梅枝雪。”
芳茗还想再劝，却被皇后抬手打断，“对了，那孩子的住处可安排妥当了。”
芳茗一愣，回道：“奴婢已命人将偏殿收拾出来了，就等着谢大姑娘搬进来了。”
皇后点头，不忘嘱咐，“敬国公府那边……本宫不放心，你亲自去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