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阿端3
第二天一大早,阿端就急匆匆地跑来找戚生,脸上带着几分欣喜又几分庆幸,一见到戚生就赶忙说道:“那鬼差一开始怎么都不肯答应,我好说歹说都没用。后来瞧见那百万冥钞,眼睛都直了,这才松了口。现在已经找了个替死鬼,顶替了你妻子投胎的名额。”戚生一听,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激动得眼眶都红了,拉着阿端的手,连声道谢。
从那以后,戚生的妻子大白天也能现身了。戚生怕阳光伤了她,总是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屋里日夜都点着蜡烛,昏黄的烛光摇曳,映照着他们难得的团圆。就这样,日子安安稳稳地过了一年多。
谁能想到,平静的生活突然被打破。有一天,阿端突然抱着头,痛苦地呻吟起来,整个人缩成一团,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神志也变得昏昏沉沉,仿佛被什么恶鬼附了身。戚生的妻子赶忙上前,心疼地抚着阿端的额头,解释道:“这是遭了‘聻’的侵害。”戚生一头雾水,皱着眉头问道:“端娘她自己就是鬼魂,怎么还会被其他鬼伤害呢?”妻子一脸严肃,郑重地说:“你不知道,人死了就变成鬼,可鬼要是再死,就成了‘聻’。这‘聻’对于鬼来说,就像鬼对于人一样,厉害着呢。”
戚生一听,心急如焚,转身就要去请人间的大夫来给阿端诊治。阿端虚弱地摇了摇头,气若游丝地说:“我这是鬼病,阳间的医术可治不了。西邻有个王婆婆,她在阴间行医,医术还不错,可以请她来试试。只是她住在十多里外,我现在病得连路都走不动,只能劳烦你烧一匹纸马,这样我就能骑着去请她了。”
戚生不敢耽搁,赶忙找来纸马,在院子里焚化。纸马刚烧完,就见先前的老婢女牵着一匹赤红的骏马,稳稳地停在了院中。马蹄声再次响起时,王婆婆已经骑着纸马,跨过了门槛。
这王婆婆看着就透着一股神秘劲儿,进屋后,二话不说,先用银针扎阿端的十指。可突然,她浑身剧烈颤抖起来,“扑通”一声跌坐在地。再起身时,声音竟变得如洪钟一般,大声说道:“本座乃黑山大王!小娘子命不该绝,能遇见本神,那是她的造化!不过……”说到这儿,她故意顿了一下,“要治好这病,得准备黄金百锭、铜钱百万,还要设宴好好款待本神!”戚生的妻子一听,虽然心疼钱财,但为了救阿端,也只能慌忙应承下来。
话音刚落,王婆婆又栽倒在地。过了一会儿,她悠悠转醒,对着虚空呵斥了几声,说恶鬼已经被驱走了。送走王婆婆后,阿端果然清醒了许多,戚生和妻子都松了一口气,以为阿端的病就要好了。
可谁知道,当夜阿端的病情就急转直下。她紧紧地蜷在戚生怀里,浑身发抖,带着哭腔说:“我一闭眼,就看见青面獠牙的恶鬼,张牙舞爪地要抓我……”从那以后的六七天里,阿端非得紧贴着戚生的胸口,才能勉强安睡。
这一天,戚生外出归来,刚进院门,就听见屋里传来妻子悲恸的哭声。他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急忙冲进屋内。他颤抖着双手,掀开锦被,眼前的景象让他如遭雷击——阿端的身躯竟如蝉蜕一般,空空荡荡,只剩下一具冰冷的皮囊。
戚生只觉得天旋地转,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冲进内室,掀开被褥,只见那里只剩下一具森森白骨。他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抱着白骨,失声痛哭。悲痛过后,戚生强忍着哀伤,按照活人的礼仪,把阿端的白骨葬在了祖坟旁边,希望她能在那里安息。
当天夜里,戚生的妻子在睡梦中突然抽泣着惊醒。戚生连忙将她搂进怀里,轻声安慰。妻子哭着说:“方才我梦见端娘,她浑身是血,模样凄惨极了。她说她前夫变成了聻鬼,因为她改嫁的事儿,怀恨在心,现在来索命了,还求我们为她办法事超度。”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戚生就心急如焚,打算去请道士来做法超度阿端。他刚起身,妻子就快步上前,伸出手轻轻按住他的胳膊,神色凝重地说道:“这是阴间的事儿,得用阴间的法子来解决,阳间的道士可帮不上忙。”说完,她身形一闪,化作一缕青烟,瞬间消失在了戚生眼前。
戚生站在原地,满心焦急地等待着。没多会儿,就见妻子裹挟着一阵微风匆匆返回,手里还捧着纸钱和香烛。她喘着气,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却又透着坚定,对戚生说道:“我已经请好了冥界高僧,咱们先把这些钱财烧了,好打点一番。”戚生见状,赶忙帮忙布置起来。
黄昏时分,原本安静的庭院里,突然凭空出现了一群僧人。他们身披袈裟,手持法器,口中念念有词,敲打法器的声音震耳欲聋。可奇怪的是,这声音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一般,除了戚生的妻子,其他人什么都听不见。戚生只能看见僧人们忙碌的身影,却听不到半点声响,心里既觉得神奇,又隐隐有些不安。
法事持续了好一阵子才结束。当天夜里,妻子又梦到了章阿端。梦里的阿端面容清丽,一身素衣,笑意盈盈地走来,说道:“多亏你们帮忙,我的冤仇已经化解,城隍爷怜惜我,收我做了义女。今日特来向你们辞行。”说完,身影渐渐消散。妻子醒来后,把这个梦告诉了戚生,两人心中既为阿端感到欣慰,又不免有些失落。
从那以后,戚家的宅子彻底安宁了下来。戚生的鬼妻也不再受白天不能现身的限制,大白天也能和家人自在地交谈。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三年时间转瞬即逝。家里的仆人们也都习惯了隔着窗户向鬼夫人请示家务,仿佛她和常人并无二致。
然而,好景不长。有一天夜里,月光如水,洒在屋内。妻子突然神色哀伤,眼中含泪,缓缓对戚生说道:“当年咱们贿赂鬼差,留下我的事儿,如今败露了。阴司追查得特别紧,看来咱们的缘分,怕是要到头了。”戚生听了,如遭雷击,紧紧握住妻子的手,眼眶泛红,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喉咙像被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接下来的几天,妻子果然病恹恹的,整日有气无力地倚在床头。她看着戚生,眼神中满是眷恋与不舍,喃喃说道:“我情愿和你做永世的鬼夫妻,也不想一个人独自偷生……”话还没说完,她的身体就像被一阵风吹散的青烟,缓缓消散,连身上的衣带、发丝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戚生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此后,他独自守着那座曾经充满欢笑与温情的荒亭,每晚都点上蜡烛,盼着能再见到妻子的身影。可烛火摇曳了无数个夜晚,他再也没有等来任何鬼影。曾经闹鬼的宅院,如今变得死寂一片,安静得连野猫都不敢在夜里啼叫,仿佛所有的故事都随着妻子的离去,被永远地尘封在了这寂静的宅院里,徒留戚生在无尽的思念中,孤独地度过余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