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酒虫
在长山,有个家底殷实的刘财主。他生得五大三粗,身形肥胖,肚子圆滚滚的像揣了个大西瓜,走路的时候,身上的肉一颤一颤的。他平日里没别的嗜好,就爱喝酒,而且酒量奇大,每次独自喝酒,非得喝光一坛子才过瘾。
他家在城郊有足足三百亩良田,别人种粮食、种蔬果,他倒好,一半的地都种上了酿酒用的黍子。家里的酒窖,那是满满当当,各种美酒应有尽有。好在他家境富裕,这些酒倒也没喝出什么经济负担。每天傍晚,他就往院子里的大躺椅上一躺,身旁小桌上摆着一坛刚开封的美酒,自斟自饮,逍遥自在,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
这天,长山来了个西域僧人,黄发碧眼,高鼻深目,穿着一身破旧但干净的僧袍,手里还拿着一串长长的佛珠,在街头巷尾四处游走。他路过刘财主家时,正好瞧见刘财主坐在院子里喝酒,眼睛一眯,径直就走进了院子。
刘财主正喝得高兴,瞧见个陌生僧人进来,先是一怔,随后满脸疑惑地问道:“大师,您这是?”
僧人双手合十,行了个礼,说道:“阿弥陀佛,施主,贫僧看您面色异样,怕是体内有怪病啊。”
刘财主一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满不在乎地说:“大师您可别开玩笑了,您瞧我这身子骨,硬朗得很,能吃能喝,能有啥病?”
僧人不慌不忙,又问:“那敢问施主,您喝酒是不是从来没醉过?”
刘财主一听,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哈哈大笑道:“大师,您可算问着了,我喝酒这么多年,还真就没醉过,不管喝多少,都跟没事人一样。”
僧人听了,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斩钉截铁地说:“这就对了,施主,这是您体内有酒虫作祟啊!”
刘财主一听,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大惊失色,原本眯着的眼睛瞪得滚圆,连忙站起身来,急切地说道:“大师,您可别吓唬我,这酒虫是啥东西?怎么会在我身体里?您快救救我啊!”
僧人摆了摆手,不紧不慢地说:“施主莫慌,这病虽说怪异,但医治起来倒也简单得很。”
刘财主一听有救,眼睛里瞬间燃起希望,忙不迭地问道:“大师,那需要准备些什么药材,您尽管说,不管多贵,我都能弄来。”
僧人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什么药材都不用,只需施主在正午时分,趴在太阳底下,让家人把您的手脚捆住,再在离您头半尺远的地方摆上一坛美酒,便可。”
刘财主虽然满心疑惑,但想着大师既然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便一一照做了。
正午的太阳像个大火球,烤得大地发烫。刘财主趴在院子里,手脚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没一会儿,汗水就湿透了他的衣衫,后背都被晒得滚烫。他口干舌燥,嘴唇都起了皮,正难受着呢,这时,一股熟悉的酒香直往他鼻子里钻。他扭头一看,只见一坛美酒就摆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酒坛盖子半开着,那浓郁的酒香不断飘散出来。
刘财主馋得喉咙都要冒火了,拼命地咽着口水,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坛酒,心里直痒痒,恨不得立刻挣脱绳子,冲过去把酒喝个精光。可手脚被绑着,他只能干着急。又过了一会儿,他只觉得喉咙里奇痒难耐,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难受得他“哇”地一声,吐出个东西,那东西直接掉进了酒坛里。
家人赶紧上前,给他松了绑。刘财主顾不得许多,迫不及待地凑到酒坛边查看。只见酒坛里有一条三寸多长的红肉条,像游鱼般扭动着,身上还长着完整的嘴巴和眼睛,模样十分怪异。刘财主惊愕不已,半晌说不出话来。
缓过神后,刘财主连忙向僧人道谢,转身就要去屋里拿银子酬谢。僧人见状,连忙摆手拒绝道:“贫僧不要银子,只讨要这条虫子便可。”
刘财主满心好奇,忍不住问道:“大师,您要这虫子做什么用啊?”
僧人神秘地一笑,说道:“这可是酒中精华啊,施主。您把这条虫子放进水瓮里搅动,清水立刻就能变成美酒。”
刘财主听了,半信半疑,但还是让人取来一个水瓮,把虫子放了进去。僧人拿起一根木棍,在水瓮里轻轻搅动起来。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原本清澈的水,瞬间泛起层层涟漪,不一会儿,一股浓郁的酒香就弥漫开来。刘财主尝了一口,和自己平日里喝的美酒别无二致。
从那以后,刘财主可算是开了眼界。不过,打这之后,他再看见酒,就像见到仇人似的,浑身不自在。以前一顿能喝一坛子,现在闻着酒味就犯恶心。没过多久,他的身体日渐消瘦,原本圆滚滚的肚子也瘪了下去,走路都轻快了不少。可随着他不再喝酒,家里的日子也慢慢开始走下坡路。酿酒的生意没人打理,城郊的良田因为疏于管理,收成越来越差。没过几年,家道就彻底败落了,最后连饭都快吃不上了。
村里的人聚在一起闲聊的时候,总爱说起这件事。有人说:“每天喝那么多酒,都没把他家喝穷;后来不喝酒了,反倒穷困潦倒,这人的福祸啊,难道真是命中注定的?”还有人议论道:“那酒虫说不定本就是刘财主的福星,哪里是什么病根,那个和尚就是为了自己谋利,才把虫子骗走了。”这话到底是真是假,谁也说不清楚。
番外篇
长山县城西三十里有个刘家庄,庄主刘三福腆着将军肚,活像尊弥勒佛。这日正午,他照例躺在葡萄架下的竹榻上,怀里搂着个青花酒坛。蝉鸣声里,酒坛子突然"咚"地一响。
"老周!老周!"刘三福鲤鱼打挺坐起来,酒糟鼻抽动着,"快拿竹筒来,这坛子见底了!"
管家老周提着空竹筒跑来,山羊胡子直翘:"东家,城南酒坊这个月都跑三回了,您悠着点......"话没说完,刘三福早把竹筒插进酒坛,喉结上下滚动如同蛤蟆吞蚊。待放下竹筒,嘴角还挂着琥珀色的酒液:"你懂个屁,酒是粮食精!没见我那三百亩黍子地?"
正说着,墙外传来铜铃声。门房小厮领着个番邦和尚进来,那和尚赤脚芒鞋,耳垂快耷拉到肩膀,活像庙里的罗汉活了。刘三福眯着醉眼打量:"大师化缘?灶房有刚蒸的黍面馍......"
"施主身怀异宝而不自知。"和尚单手行礼,露出腕上九颗菩提子,"贫僧阿罗什,自天竺来。敢问施主可曾醉过?"
刘三福愣住,酒坛子"当啷"滚到青石板上。老周忙接话:"我们东家海量,去年重阳节......"
"这就对了!"阿罗什突然撩开刘三福的绸衫,手指在他白肚皮上戳出个酒窝,"酒虫作祟,饮而不醉。若不医治,三年必肠穿肚烂!"
刘三福吓得面如白纸,老周却嘀咕:"上月请的游方郎中还说东家肝火旺......"话没说完,刘三福已经揪住和尚袈裟:"大师救我!"
次日正午,晒谷场摆了张条案。刘三福被捆成端午粽子,脑门半尺外搁着刚开封的"秋露白"。日头毒得很,他后颈的肥肉滋滋冒油,活像铁板上的五花肉。
"大师,能给擦把汗不?"刘三福扭成麻花。阿罗什盘坐在槐树荫下,慢悠悠转着菩提子:"心静自然凉。"
酒香顺着风往鼻子里钻,刘三福喉咙里像有蚂蚁搬家。忽然喉头一紧,"哇"地吐出团红肉,正落进酒坛溅起三尺酒花。那肉团在酒里翻腾,竟生出两粒芝麻眼,嘴巴开合似在痛饮。
"阿弥陀佛,此乃酒之魄。"阿罗什掏出土陶罐,"若施主舍得......"
"快拿走!"刘三福别过头干呕,"看着就犯恶心!"
当夜刘家庄开了百人宴。阿罗什将酒虫往水缸里一抛,清水立时化作琼浆。庄户们举着海碗欢呼,刘三福却缩在墙角,闻着酒味直捂鼻子。老周举着酒碗凑近:"东家真不尝......"
"滚!"刘三福一脚踢翻酒碗,突然愣住——他闻到了黍子地的粪肥味。
转眼到了芒种。往年这时节,刘三福必定坐在田埂上监工,如今却拎着锄头在地里乱刨。老周追在后面喊:"东家,那是刚抽穗的黍子!"
"杂草!都是杂草!"刘三福两眼发直,"种这些劳什子做甚?"说着抡圆锄头,半亩黍苗应声而倒。
秋收时,刘家庄卖了二百亩地抵债。老周背着包袱离开时,回头望见刘三福蹲在光秃秃的晒谷场上,正把最后几粒黍子数进瓦罐。风里飘来阿罗什的铜铃声,叮叮当当往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