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那柄尘封许久的刀
“呼呼。”
刀法飘忽，灵动而美观。
刀身纤薄，白刃翻飞，在空中划出一条条曲线。
孟希言站立船头，静静观望这小姑娘练刀。
在将六字刀诀传授给林稚之后，这位倔强的小姑娘就自顾自的练了起来，只是以其轮纹境的修为见识，显然是有些瞧不上这部连入门都不算的刀法。不过小姑娘要强，也没有吭声，只是自顾自的练着，像发泄一般。
劈，刺，挑，斩，旋，震。
一招一式最基础的刀法在其手中一一展现，甚至于其还能举一反三，将一招一式连贯起来。
平心而论，以林稚如今的水平，施展出这样程度的刀法，灵动多变，比之六字刀诀本身更为优异。
只是，这并不是六字刀诀的本意，也不是他的本意。六字刀诀只是握刀的开始，只是一个打磨基础刀式的过程。当然，更重要的是，打磨法体底蕴，拓宽道途。
六字刀诀本身便在于基础，不在于刀式变化，一味求刀法技艺，反倒是落了下乘。
从前在云刀军区之时，他握刀之时，不曾见过任何刀法，只是一味出刀，递刀。可就是这样的看似愚拙的行为，倒正是契合了六字刀诀本身，才让有了那门隐秘的法门《天地刀》展现威能的机会，也才有了那个醒轮即刀修的妖孽少年。
咣当！
孟希言随意弹指，指劲将小姑娘长刀弹落。
刀被弹落，林稚双拳紧握，也不说话，只是倔强地盯着孟希言。
缓缓走近小姑娘，孟希言眸眼渊亭若峙，有些生硬地板起脸，与小姑娘倔强地面容对上，道，“你若再这样练下去，便是一辈子也练不成什么气候，徒混光阴罢了。”
林稚抬起有些稚嫩的面庞，眼睛已有些许通红，但仍旧执拗地回答道，“你那破烂刀法，本来也就不可能练出朵花来！”
孟希言问道，“你练了多久？”
小女孩不回答。
孟希言跟小女孩大眼瞪小眼。
孟希言叹了口气，“我不会骗你，练它百害无一利。”
小姑娘顿时目瞪口呆。
少年一拍额头。
口误，口误，一时口误……
与小姑娘对峙之中，终于是败下阵来。孟希言索性捡起长刀，又向小姑娘伸了伸手。
小姑娘顿时往后一缩，紧紧抱着刀鞘，神色戒备。
孟希言愕然，半晌才反应过来，摇摇头，“刀鞘。”
小姑娘将刀鞘远远丢给孟希言，而后又远远地蹲在一旁。
清脆一声，归刀入鞘。
孟希言将这柄有些直的纤薄长刀别在腰间，手抵刀柄。轻轻摩挲刀柄，他忽然有些感慨。
其实，相比于剑，他更喜欢刀。
另外，他用刀也很强，比剑更强。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当然，这也并非他一厢情愿，从前他用刀之时，就连苏长离也没有想着让他改换剑道。即使苏长离很想将自己剑术传承下去，即使他已经日薄西山，时日无多。反而是后来孟希言自己决定修剑，让苏长离都错愕不已。
只是自血狱与诡煞一战后，刀气被夺，梅时雪崩碎，一身修为尽皆付诸东流，那柄曾经的刀反倒成为了自己的阴影。
盛极必衰，阴阳变化，大道至理，世间常行。极尽璀璨之后，便注定会迎来毁灭，迎来枯木，从前的那柄刀太过锋芒毕露，太过强盛，若是就这样一路无敌下去，一气不竭的话，那倒无妨。
可一旦受到摧折，便会从此留下阴影，让他道心蒙尘，逐渐与世俗混为一谈，失去本该有的璀璨。
血狱一行，虽因境界差距过大方才受挫，但失败了便是失败了，孟希言的性格注定他不可能为自己找借口。
而正如昔日所言，重来一遍，从前之刀念念不舍而不忘，未来之刀踌踌躇躇不知往何处。下一次，未必能够做得更好。
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关隘，关隘如心魔，一步一山关，一寸一魔劫，嗔痴一起，道心即落。
或许，孟希言自己都不曾知道，血狱鏖战落败，心魔不知何起，他自以为勘破心魔，实则却是悄然避开，如同绕开了一处泥沼，换了条道，继续上路。方向是没错的，只是走的路不同罢了。
只是如今握刀，才骤然发现，心关犹在，只是如今过了许久，那道好似迈不过去的槛，已经变得如此低浅。
浅到，轻轻一跨，就能轻易踏过去。
之所以一直没有回头，只是因为在另一条路走得太远，太急，没有时间回头看看，曾经留下的痕迹，曾经跨不过的小泥泞。
“原来……我竟自己困了自己……这么久……”
按压长刀，感受着刀鞘越来越磅礴的意气，这个自葬神崖出来之后便整日冰着脸的少年，咧嘴笑了笑。
那不是刀意，是曾经的他。
下一刻，抽刀出鞘，刀吟响彻整个清越欢腾不绝于耳。
心如山水境，朦胧云雾隐，忽有旧事心上过，恰如春风映面来，秋水洗道心。今日方见，旧时我。
自此之后，眼中心中，从前现在以后，皆澄澈。
劈，刺，挑，斩，旋，震……
一刀又一刀，仿佛只是初次握刀一般，仿佛刚刚开始出刀递刀一般，白衣少年出刀挥刀，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一旁，小姑娘小脸微褶，似想别开头不看，但又忍不住偷偷瞟了又瞟。
一刀又一刀，每一刀都没有花哨，都极为朴实，是最为基础的招式，但往往最朴素的东西，反而让人无从下手。
终于，孟希言归刀入鞘。
而后，仿佛一切皆纳入鞘内。
天地仿佛安静下来，雪花稳稳落在少年肩头，没有惊起一丝波澜。
他似乎已经与天地共呼吸，与万物并生，真正的融为一体。这一刻，仿佛已经不是他在拔刀，天地为其养气，天地，为其抽刀！一刀既出，时来天地皆同力。
下一刻，少年骤然抽刀。
天地为其臂膀，万物为其扶刃。
在小姑娘顿时眸中，刀光破开虚空，破开世界，在眼中无限放大……
世界，只剩下了这一刀。
这才是，天地养气，天地刀。